文郁叫醒李廷,平靜地把往事扼要地說了。李廷揉揉惺松的睡眼,問︰「媽,我是不是在作夢?」
文郁重述一遍︰「你和欣穎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絕對不可以戀愛結婚。」
李廷忽地清醒,他鐵青著臉,重重地一個摔頭︰「天啊!這是什麼世界?我睡了一覺起來,欣穎竟變成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他起身,緩緩地走向門。說︰「我終于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根本不愛他的原因。我終于懂了——可是,他媽的,為什麼要扯上我?」
他憤怒地撞打牆壁,痛苦不能自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
李廷說完,默默地走出去。
他沒有去公司上班,只交代同事替他請假。
也沒有和朋友聯絡,他似乎安心要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一般沒了音訊。一天兩天地過去了,文郁也沒有他的消息。
欣穎急切地跑來,她苦苦地哀求文郁,「伯母,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但是,請你告訴我,李廷那里去了。伯母,我求你。」
「孩子,我也不知道。」文郁淌著淚回答。
「你說謊,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否則李廷不會不告而別。—定出了什麼事,伯母,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文郁望著她,無能地搖頭——教她怎麼向欣穎說呢?這個中的曲曲折折,恩恩怨怨?
欣穎問不出所以然,只有黯然離去,她堅決地說︰「好,您不說,我自己去找答案。您不讓我見李廷,我自己去找他。」
文郁憂心忡忡地望著欣穎的背影,她想,也許該是去見那個人的時候了。
褚世宏接到電話的剎那,愣住了,一時不能言語。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催逼著他,當年的愧疚與遺憾齊上心頭。也不及去思考她為什麼會在三十年後又找他,一股強烈想見她的沖動使他坐立難安,度日如年。
文郁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打扮自己,希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老。不過,歲月畢竟是無情,一朝春盡,紅顏已老。那些脂粉根本無法掩飾滄桑,唯顯得荒謬可笑。終于,她拭淨了臉,挑了件素色的套裝,出了門去。
他們約在市郊一處僻靜的小咖啡廳。
他遠遠就看見她了,時光的無情跟著她的腳步輾過他心田。
那曳曳走來的不再是二八年華的小佳人,而是飽經風霜的婦人了。
文郁怯怯地望著他蹣跚而來,突然間釋懷了,在她眼前的人再不是當年清秀俊朗的少年郎了。
「都三十年了!」他說,重重一嘆。
幾乎有幾分鐘,文郁沉湎在回憶里。驀然,她驚覺自己見他的目的,斂容清嗓,說︰「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關于李廷和欣穎。」
,他靜靜望著她,等她的分解。李廷和欣穎.李廷?莫非是她的孩子?他只隱約記得那孩子的氣宇非凡。
「他們,他們不能相愛。因為,李廷是你的兒子!」
褚世宏一愣,驚訝得不能言語,往後退,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他反覆地說︰「他是我的兒子?!」不是懷疑,是驚惶之後的訥然。
「我看欣穎用情已深,你想想辦法吧。李廷已經離家數日了,我知道他決心匣清這一切。他那邊我已經說明白了。至于欣穎,我無能為力,你看著辦。」
「文郁。」褚世宏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
「有用嗎?」她殘忍地反駁,一語堵死了他的話。
「那麼,李廷之所以來到‘旭揚’,不是偶然的了?」
「我把他送到你身邊,因為他也是你的兒子。可是,我錯了,這差點毀了他。」
「文郁,」他喊她,「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固執矜持,什麼都隱忍壓抑!」
文郁理了理思緒,望他,顯得很理性,「我走了。欣穎的事你看著辦吧!」說完,她決然走了。
沉沉的風無力地吹拂,褚世宏收起奔騰的思緒,也踏上了歸途。蹣跚的步履顯得笨拙又遲重。
連續幾天了,他冷眼旁觀欣穎的痛苦與悲傷,心想,這只是屬于,他們年輕人的愛恨怨憎。沒想到,她的痛苦竟肇始于自己當年所犯的錯。那麼,這個結,也該由他來解了。
他們父女一向仿佛朋友,無話不談。然而,這事即非比尋常,他實難開口——卻又不能不開口,他不能看她再陷下去。
整個企劃部的工作幾乎停擺了,公司的損失事小,最主要他不願意欣穎因此砸了往日辛苦所樹立起來的威信與領導力,他更不願看見她的失敗,竟導因于一椿原來根本不該存在的感情事件。
他終于敲了她的房門,正視她灰心沮喪的眼眸,告訴她那一椿過去的愛情,以及未曾去彌補的遺憾。
「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其實,欣穎幾乎猜到了,礙于情感,仍不面對。
「你知道的。」他干咳了幾聲,似乎十分艱困。
「那個男孩子,她就是你的大哥,他,他,就是李廷。」
欣穎掩耳搖頭,眼淚撲簌流下,嚷著︰「騙人!你說謊。為什麼你以前不告訴我?」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欣穎,相信爸,我的驚訝並不比你好受。」
他無能為力了,望著女兒的徹底絕望,他所能做的,就是帶上門離去,留給她一個安靜的角落,讓她去修護破碎的心靈與悲傷的羽翼,然而他深知她終會恢復,而且會很快,因為她是褚世宏的女兒!
李廷漫無目的地流浪了十天之後終于回來。他寫了辭呈,讓李姮送去,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再次遠離了台北。臨走前,他告訴文郁︰「媽,我這三年來,一直活在一個偽造的身份里,我不知道是否該丟掉還是繼續接受?媽,我依然愛你,也知道你對我的愛。但是,我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我要怎樣地走完的我生命旅途。」
文郁沒有攔他,她清楚地知道這個生命雖然是她給予的,即再沒有權利與能力去干預了。
他甚至連褚世宏的面也不想見。
欣穎很快地恢復了正常,只是變得比較沉默和憂傷。這件事,在褚家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任嘉瑩獲悉之後,怒不可遏,足足和褚世宏冷戰了半年之久。
褚威和褚進兩人倒不怎麼在意,一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子,又是姓李,怎能威脅得了他們?
褚煜即有些異樣的感覺,沒到想和李姮之間竟有這些關系,仿佛無形之中似有種力量擺布著這一切。他放不下,老是纏著碧玉問——他當然不再相信她所說的姨甥關系,幾番追問之下,碧玉只好全盤托出,覺得難堪至極。
他知她更多了,心中的牽掛也更多,卻又如何?——李姮始終不領情。
對褚世宏而言,當年那些愛恨雖遠了,仍歷歷在目。他怎樣也忘不了當時人如玉、聲如樂音、曳曳然仿佛一株蘭花的文郁。他們相識得早,一起上過學,在當時那群半大不小的學重中,兩人常被捉弄,也被胡亂湊對。
他出身大地主門戶,父親對他一生都有了主觀的認定與安排,包括婚姻。對他而言,婚姻代表著兩方利益的結合,金錢與權勢的結盟。
他不是一個膽敢反叛威權的的人,只有服從父母之命,舍文郁而就嘉瑩。其實,他的父親並不反對他納妾,如果文郁肯屈就肯妥協,那麼,或許,他們的命運完全改觀。
但是,她絕了望,寒了心,不願委屈求全,寧可玉碎,選擇了離開。
遇到李俊明,原是她的幸福,她卻忽略了,把他的愛棄之如敝屣,嫁給他僅僅是為了有個避雨風的港灣可以休憩,可以好好養育她和褚世宏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