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狐疑地望著他。身後,飯店的醫護人員正忙成一片。
安雅抱著杰西讓醫師打針,臉上憂急如焚,抬眼見是鐘威,兩泓清淚在眼眶里滾動。
鐘威進來,靜靜在旁待著。
「余小姐,妳不要擔心,他只是感冒著涼了,我已經給他打了退燒針。如果妳不放心的話,可以就近到台大醫院掛急診。」
「好的,謝謝您。」
杰西哭得汗流浹背,鼻涕眼淚混成一團,安雅忙著替他更衣,也沒空理鐘威。
余小姐,總共的費用是新台幣五百元。」護理小姐很親切地提醒她,安雅一時忙不過來,鐘威見狀,立刻替她付了,並且替她送走了醫師。
「安娜,妳去倒杯水,順便拿個小湯匙來,得讓小杰西吃些藥。鐘威,你別只顧站著,過來幫我的忙。這小伙子力量還真大,我快抱不住他了。」
安娜趕緊備了水和藥。安雅一把把杰西抱住︰
「鐘威,你幫我抓住他的手。」然後叫安娜︰「安娜,妳把藥和好。杰西,拜托,听媽咪的話,乖乖把藥喝下。,好乖,就是這樣,乖寶寶,好啦!好啦!」
喂完,她豎著抱起他,拍著他的背部,嘴里還不停安撫著︰
「好寶寶,我們杰西最乖了。」
杰西停住哭泣,好奇地看著鐘威,似乎有些認生,眼楮大大地睜著,兩顆豆大的淚珠還在臉頰上。
「杰西好乖啊!」鐘威好心地逗他,沒想到這一來又惹得他怕生地哇哇大哭。
「鐘威,拜托你。別幫倒忙了,你先坐著。等我把你兒子安頓好,好不好?」
她就這麼輕松地把鐘威的身分給正名了。一見鐘威怔怔的表情,她補上一句︰
「要不然,你以為我一個人生得出杰西?」睞他一眼,似氣非氣,似怨非怨的。
鐘威乖乖地一旁坐著,看她懷里抱著杰西踱來踱去,嘴里哼著歌,不斷地哄著他︰
「杰西,我的小寶貝,快快睡。」有時她低垂著頭深情地注視杰西,有時她不經意地抬頭,以著如夢的眸子看看鐘威。
鐘威痴了。心里一陣澎湃激蕩,怔怔地瞧著他們母子。
小杰西終于在她懷里睡著,安雅停止了來回走動,輕輕巧巧地把杰西放下,蓋上了棉被,吩咐一旁的安娜︰
「安娜,妳看著杰西。我和鐘先生在一樓咖啡廳,有事立刻來叫我。」
說完,安雅示意鐘威腳步放輕點,兩人合上了門,鐘威已經按捺不住了,握住她的肩︰
「妳居然沒告訴我?」眼里閃著興奮激動的光彩。
安雅冷靜地把他的手支開,反問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不是要我另擇良人嗎?你既已擺明了不想要我,還有什麼資格知道?知道了又有何意義?」
安雅盯著他,毫不示弱地反駁,然後她拉著他走開︰
「我們別在這里大聲嚷嚷,小心吵醒了杰西。」
然後下到大樓大堂旁邊的咖啡屋。鐘威的步伐有些蹣跚吃力,左腳的功能顯然並未完全恢復。他瘸著腳,一俟安雅坐下︰
「我想,妳不用故意裝著沒看見妳旁邊的瘸子。」他幾近痛苦地自我解嘲。
「是嗎?我沒看到什麼瘸子,我只看到一個莫名其妙自卑的人。就因為這只腳,你莫名其妙地給我那封信,就這樣把我甩掉。鐘威,你以為我愛上的是你的外表、你的瀟灑,或者你的完美無缺嗎?」安雅再也不能自制地掉下淚︰「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現在,你又來干什麼?你還不是瘸著一只腳嗎?你就不怕我看不起你,不要你了嗎?」
「安雅,」鐘威痛苦地交握雙手,幾乎心痛難抑︰「我不僅是個殘廢,我根本配不上妳。」
安雅由他握著,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情感與委屈一崩潰,根本無法遏抑,索性讓自己發泄一下。
鐘威在一旁手足無措,只有干瞪眼的份。等她哭夠了,忽然她又抬頭問他︰「你還要不要我?」聲音是一徑的惹人憐愛與十足委屈狀。
鐘威再也無法言語了,屏息地望著安雅,嘆了口氣,他問她︰
「安雅,我究竟有哪里值得妳待我如此?」
安雅痴痴地望著形容憔悴的他,感到心疼莫名。鐘威,之于她,是絕對的,唯一的,就像琳達說的,「是她的神!」是前世的債!包是她無所逃避的命運。
安雅的回答是--趨向前,掀起他左腳的褲管,用手溫柔地撫觸,然後仰頭望著他,淌著淚︰
「鐘威,你以為我會在乎嗎?就算你沒有了腿,我還是沒法子管住自己的,你懂嗎?」
鐘威動容地震顫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害怕了,安雅對他的這般深情,他如何能承受?
半晌,安雅斂容坐正,有些靦腆,心想︰鐘威這一向的挫折太大,早已失卻了往日的自信,該如何是好呢?
她幽幽問起若蘭和文文,鐘威沒有特別強調也不避諱他的婚姻狀況,說起話來,似不關己的冷漠。
安雅發現鐘威多少是變了,比以前更冷、更深沈。如非曾親眼見過一個熱情開朗一如孩子的他,安雅想,我還會愛他嗎?
鐘威送她回房,順便又看了杰西,疼愛之情流露臉上。
「他長得其好!」
安雅淡淡一笑,不作表示。
送他到門口,鐘威很客氣禮貌地向她再見之後。就這麼走了。
安雅發了好一會兒的楞︰這就是我一直魂牽夢系的人?心里難過得幾乎受不了。為什麼他會變得這麼生疏?這麼客氣?連個親吻都不給?就這麼走了?
***
鐘威另有他的打算。
回到家後,他考慮了很久,很鄭重地向若蘭提出離婚,他態度之溫文、口氣之禮貌、舉止之謙卑,大大地嚇住了若蘭,在他們臥房里,鐘威以著無比的誠懇開口︰
「這一向,都是我對不起妳。我知道長久以來,一直使妳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妳不快樂,若蘭,妳應該擁有更多的幸福,跟著我,永遠只有委屈和不幸。」
若蘭瞪著眼楮,思索著他復活的動機,半晌,她明白了,冷笑著說︰
「你想說什麼就明說吧,不要拐彎抹角。」
鐘威有一絲難堪,還是忍住了,他又說︰
「我們的婚姻一開始就錯了。既然錯了,我們何苦再繼續折磨彼此?」
「折磨?」若蘭冷笑道︰「不會吧?我覺得很好呀。人前人後我們不是最令人稱羨的夫婦嗎?」
「若蘭,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真的想和妳好好談談,讓我們像兩個成熟的人那樣好好談,好不好?」
若蘭放下冷笑,換上一副譏誚的表情。
「要談?現在?」她盯著鐘威,企圖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出一些線索︰「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若蘭,我有我的工作;妳有妳的生活圈。其實,我們兩個人早已各自為政了,何必繼續著毫無意義的婚姻呢?趁著年輕,妳還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這樣說來,我似乎應該感謝你這麼早讓我自由?鐘威,很抱歉,我非常累了,如果你一直說些陳言老套,我實在沒有興趣听。」
說完,她直接進入浴室,不想和他繼續談話。面對鏡子,若蘭禁不住傷心而掉下了淚︰
鐘威,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
安雅直截了當地向丹尼爾請假︰
「丹尼爾,我必須留下來處理一些事。安娜跟你們走,相信我,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
「是關于杰西的父親?」丹尼爾望著她,有一絲憂慮︰「妳一個人留下來,好嗎?」
「沒問題的,只要你答應放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