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原本就如此,我們又何嘗去關心了解過螞蟻的感情心態,有何可取之處。
我苦笑。
「文行,你鎮定點。」杜蘭叫醒了我。
順著她愕然擔憂的眼色,我才發現自己正雙手環胸,神經質地繞著餐桌打轉。
噫?我不是在臥室的嘛,什麼時候跑到飯廳來了?
隨之笑出來,「到今天我總算知道什麼叫手足無措了。」
「文行,要不要過來?我們好照顧你?」杜蘭語氣七分擔心三分恐懼。
「不用了,只是問問古陽,通過你的電腦可能知道樂凡幾時離開?」我渾身神經緊繃,若能知道幾時揭盅倒也罷了,我會收拾心情準備失戀。
迸陽隨後走進來,猶豫地說︰「我只能通過它知道母艦幾時開航,樂凡或許會被他們留在太空站里觀察也說不定。」
我頓悟,如是,手術成功,樂凡才會隨母艦回航,如不,他們還是會繼續同他耗下去。
那我的焦慮豈非無窮無盡?
我呆呆地望著古陽,「他們會同他耗多久?」
迸陽和杜蘭無奈地對望一眼。
我又苦笑,若十年二十年我倒還奉陪得起,他們若索性拘他個七十年八十年……
樂凡有這個壽數同他們耗,我哪來的時間等他?我又無長生不死之身、青春永駐之秘。
「莫非真要找吸血伯爵來咬我一口不成?」我喃喃自語。
「這時候你還有心思說笑。」杜蘭不悅。
「我要打的是持久戰,沒多點幽默感怎麼熬得下去?」我定下了心,揮他們走,「算了,你們走吧,去慶祝你們的,長貧難顧,你們不能陪我一輩子。反正我是同他們耗上了,」我望一望上面,「就算我死,墓碑上也要刻上‘凡,我在此等你’。」
不理會呆站著的杜蘭、古陽,我跑到書房,找出偶爾提神用的煙,點上一支,深吸幾口,才察覺持煙的手簌簌發抖。
杜蘭推門進來,「文行,有事時叫我們一聲。」我不轉身,只道,「不用了,賢伉儷儷影雙雙只會刺激我,你有空還是關心關心陳思吧。看看古陽能為喬安作點什麼,我不要緊,會平定下來,我不會倒下,我要盡我所能同他們且持到底。」
杜蘭默默無語退了出去。
听見大門關上的聲音,我回頭,咦,書櫥邊擱的不是杜蘭珍藏的三十年陳紅酒嗎?!
老好杜蘭,我真愛她。
開了酒瓶,找個杯子,我一口喝干第一杯。
噫,有效得不得了,手馬上就不抖了,可若杜蘭看見如此喝法,不肉痛死才怪。
酒同煙安定了我的心神,我默默地想︰樂凡,我總是在此處等你的。原本我認為能同你相遇相愛已是奇緣,即使不能長相廝守也沒有後悔的意念,那是因為你留下來不是一樁劃算的事,可你認為這樣劃算,你堅持要和我長相廝守,那是我一生當中至為感動的時刻。凡,我不能再愛一個人更多,我所有的愛都交托給了你。同時,也不會有人比你愛我更甚。凡,我相信,似我們這般的愛侶,造物主也不會忍心把我們拆散。因此,我總是在這兒等你的。
拎起酒瓶抖一抖,噫,怎麼沒了?我有喝這麼多嗎?
可是整個人輕飄飄,不住上升,噫!可能直上去看見樂凡?
不知過了幾許時間,朦朧中听得隱約的人聲︰「她醉了。」
「不要緊吧?」
「沒關系,醉了也好,讓她情緒松下來。」
「是,看她臉上的淚。」
「對,前頭她一直死撐著不哭才嚇人,我多怕她會得精神崩潰。」
听清了,是杜蘭和古陽,我幾欲撐起來叫他們放心,卻不听使喚,可,我哪有哭?
「可不是,挺嚇人的,不但不哭還一直微微笑。」
「她控制情緒一向是一流的。」杜蘭過來幫我擦臉,一陣冰涼,我才知道,我不知哭了多久了。
「可這次這樣的反應就有些嚇人了。」
「少廢話了,快幫我把她抬到床上去。」’
「是是是。」
他們抬起我,我不知多想自己使一把力,可身體怎麼也不听使喚,別說站穩了,連眼皮都似有千斤重,抬不動。
一整晚,我都意識清醒地浮在天花板下,看著自己的肉身癱在床上,止不住地自閉合的眼縫中流出淚來。
簡直為魂離肉身現身說法。
而後便覺香魂裊裊飛出。
我死了吧?!也好,就少受幾十年的苦了。
死了怎麼還會頭痛?還是頭真的裂了開來?
我掙扎又掙扎地睜開眼,不由訕笑自己,哪有那麼容易就死?
況且要我死我也不肯的,豈不是白白稱了那些人的心。
我還要同他們爭個你死我活呢。
坐起身,不由按住頭,生怕這個動作會令腦子從頭殼中跳出來,否則怎麼解釋這種病呢?
小心翼翼捧著頭,往浴室走,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劈在我腦袋上。
路經飯廳,桌上是什麼?
一大杯很可怕的液體下壓著張字條。
這個治宿醉頭痛很有效,喝下去會好的。
是杜蘭的字,我看看那杯液體,很可怕,顏色味道都是。可頭實在痛的讓我足以有勇氣吞下任何可怕的東西只求止痛。
一口氣灌下它,哦,簡直像液體炸彈在體內作怪。
我猛地沖入廁所,趴在馬桶上好一會,翻腸倒胃地嘔吐過後,所有的頭痛也似乎隨著被吐掉了。
我打開冷水直澆在臉上,洗干淨了臉才看見洗手鏡上貼著另一張紙條。
也是杜蘭的︰文行,我那兒還有不少好酒,你隨時來拿,可我不希望你長期如此,健康是革命的本錢,你既要打仗,就該保重身體,而且你打的還是持久仗。
我笑了,是,不能再這樣,偶爾放肆可以原諒,長遠如此可就是不戰而降了。
我仔仔細細洗了個澡,準備迎戰。
首先,我跑出去買了一大堆咖啡和煙,酒也準備了一點,不過是滴在咖啡里的,再想一想,又去買了幾打稿紙,找點事做,才不會讓自己崩潰,不能一直想著情況會如何,越想會越鑽牛角尖。邊等他邊寫一點心情日記,等他回來了,可以當成一個節目,讓他看、引他哭。
是,他會回來,我抱著這個信念生活下去,我一向鎮定沉著,他亦就是喜歡我這一點,我不能叫他失望。
而後,連杜蘭也說︰「你把自己安排得很好。」
我微微笑,抽著煙,「總得讓他看見我還是我。」
是,我生活是很充實,一早去買菜,回來看食譜學做菜,做好杜蘭他們的份送過去。下午,寫稿子,晚餐出去吃,吃完後逛一輪書店,買幾本書睡前看,而後沐浴上床。
如果除去夜里失眠不算的話,我的確過得很好。
是,失眠。看完三本書都睡不著,有時也強迫自己睡。
可常在夜半時分,漆黑的夢境中听見哭聲,仔細追究起來,會有一把細細的聲音在耳邊猙獰的笑︰听不出來嗎?那是你的靈魂在哀泣。
悚然驚醒後,一頭一身的冷汗,要連灌三杯加酒的黑咖啡才壓得住驚。
幾次下來就不強迫自己睡了,或寫寫稿子或听听音樂,煙和咖啡陪著我渡過無數夜晚。後來迷上了星空,不特意在陽台置了會搖椅竹幾,配了副高倍數望遠鏡,夜夜一手持望遠鏡,一手夾煙,幾上放壺適宜冷喝的咖啡,搖啊搖的搖到星子下去、太陽出來。
到底過了幾天我並不關心,惟一關心的是樂凡還沒有來。
有一天端菜給杜蘭時,她說︰「陳思下午找我們喝茶。」
我眨一下眼︰「好。」也不甚熱衷。
杜蘭白我一眼,「何苦老悶在家里,孵蛋還怎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