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人呀?還有沒有人在啊?」濃煙嗆得她眼淚直冒,驚悸使得她頭暈目眩,忽然一根屋梁從中斷成兩半,重重地砸在她跟前。
她看著這度過了十數個寒暑、曾經為她遮風避雨的屋宇傾倒頹圮,內心百感交集,知道確實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就在她準備轉身離去時,突然,一陣微弱的呼救聲傳進她耳朵里。
「救……救命呀,有沒有人在外邊啊?誰來拿開上頭的東西……」
她精神一振,小心地朝發聲源走去,只見膳房外的水缸上頭壓了生米袋糖鹽,從里頭不斷地有聲響傳出。
她勉力將那些雜物一掃而落,小玟濕淋淋的從可容得下一人的大水缸里站起,臉上盡是水、淚、鼻涕交織一片。
「小姐……」小玟一開嘴,當真作勢欲哭,鳳凜陽一把拉住她的手。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出去再說。」
她們倆剛出了圍牆,「砰」的一聲,整個屋檐由于不耐久燃墜了下來,鳳家正式宣告煙消雲散。鳳凜陽回想起剛才的險惡,背上一片濕漉。
「老爺、夫人、胡嬤嬤、小翠……」小玟擰緊鳳凜陽的衣角,一手朝里頭揩去。「他們還在里面,他們還沒出來呀!」
鳳凜陽瞧著這凶猛的火焰,內心不禁被一股憎惡的情緒所焚灼,她抱著小玟恨聲道︰「別哭!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找出這縱火之人,亦讓他嘗嘗這椎心之痛!」
小玟被她話中的恨意給止住了哭聲,她怔怔地瞧著鳳凜陽在火光的烘照下染上艷紅的淒厲臉孔,心里沒來由的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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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人到!」小玟在臨時搭建成的靈堂下大聲唱名,一身男裝喪服的鳳凜陽麻木一鞠躬,白紗飄揚,顯露出身後的七具棺木。
待孫傳方上完香後,他走至她身旁。「還撐得下去吧?如果你有困難,告訴叔叔。」
鳳凜陽的眼眶迅速轉紅,她望著眼前這個看她長大的叔叔,不禁悲從中來。「爹爹他……爹爹他死得好慘呀!」在火勢被撲滅後,從大廳中尋出了七具只能勉強依體型辨認出是誰的焦尸,摯愛的親人慘遭如此橫禍讓她心懷不平。是誰?究竟是誰如此泯滅天良?
孫傳方了解地拍拍她的背,輕聲喚著她小名。「綻冬,我知道你恨、你怨,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拭去一滴沿著頰骨滑下的淚,強自鎮定。「讓叔叔見笑了。」
孫傳方將手搭在她肩上,話里不無感嘆。「可憐的孩子,這幾年可苦了你。五年前從皇宮回來,生了場大病,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卻需女扮男裝,才能避掉邪氣。怎麼今日又遇上這等慘事?事情有沒有頭緒?」
知道他問的是慘案的消息,鳳凜陽苦惱地搖搖頭。「沒有,半點頭緒都沒有,小玟只記得胡嬤嬤要她躲在水缸里不要出來,其他的她是一概不知。」
孫傳方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小玟清脆還帶了些稚女敕的聲音又再度揚起。「順王爺到!」
「你先招呼他,等會兒咱們再談。」孫傳方擺擺手,逕自走向一旁。
那被稱為順王爺的年輕男子緩緩由外走入,他先有禮的向鳳凜陽一點頭,而後接過佣僕所送上的一炷清香,恭敬地深深一揖。
鳳凜陽依禮答謝,還沒一揖,順王爺已搶先扶起「他」。
「鳳丞相是我先輩,直至今日才趕祭已屬無禮,怎好再受‘你’這禮?」
鳳凜陽台眼看進他眼里,不見任何虛偽做作,也就不再堅持,嘴上卻還是虛應道!「多謝王爺撥空前來上香。」
順王爺搖搖頭,表情是沉湎哀傷的。「人說天有不測風雲,就請鳳公子節哀順變。」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怎麼見著怕在說「鳳公子」三字時,眼里掠過一閃而逝的訕笑。鳳凜陽呆了片刻才接上話!「謝王爺關心。」
順王爺從腰際抽出一把袞香花扇,風流倜儻地煽了煽,一雙眼在鳳凜陽身上梭巡半晌後才又答道!「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容鳳公子原諒我先行告退。」他回身舉步欲走,臨別前又轉頭給了「他」一個頗有深意的笑。「我有預感,咱們會很快再見面的。」說完,不待「他」回答,瀟灑地離去。
鳳凜陽怔了片刻,後邊又接著來了幾位平日和爹爹只是點頭之交的不相干大臣,她一拜再拜,腦袋倏地疼了起來。
最後,在一旁等候的十多名壯漢一起抬起那七具棺材,往既定的墓陵走去;她站在最前邊,木然地看著一鏟鏟的黃土掩蓋了那些至今仍活在她記憶深處的親人。
漫天的冥紙飄散在整個天空,天地變了顏色,更添幾分哀愁。忽听得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眾人皆對這不速之客的到來感到訝異。
一名太監從馬背上翻下,他清了清喉嚨,緩聲道!「傳皇上旨意,宣鳳凜陽明日巳時覲見。」
鳳凜陽呆了呆,在孫傳方暗使眼色下拜倒。「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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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凜陽緩緩步下馬車,對于這陌生的深宮內院感到一陣敬畏。听爹爹說自己五年前曾因貪睡而進宮過。她忘了,五年前的事全忘了,忘得一干二淨、半分不留,只記得回去害了場大病,差點連命都去了,還得女扮男裝,長年待在師父隱居的山林,直到滿了七年。這五年來,和家人相處的時間有限,原以為再過兩年便能完完全全恢復女兒身,快快樂樂重享天倫之樂,誰知……一切都只是空想。
一位身材微胖、帶了滿臉笑意的管事太監跚然走來。「想必‘你’便是鳳公子吧?我是張公公,奉皇上之命來接待‘你’的。」
鳳凜陽微點了點頭,跟著他的腳步通往不知名的地方。「麻煩您了。」
張公公腳下頓了頓,雖沒見著她的表情卻可以想像她的哀愴。「鳳丞相的事我很遺憾,他是個很好的人。」
鳳凜陽心下一陣安慰。人說「人死留名,虎死留皮」,爹爹得了這麼多的好名聲,想必在地下也能安息。
在他帶她拐過一條偏僻的羊腸小徑時,她被刺眼的燦白一時迷了眼,幾棵通骷遍白的樹木放肆地綻放著雪白,幾乎與日同光,她不堪其耀眼地眯了眯眼,腳步亦跟著停下。
「怎麼?被這樹給嚇著了?」張公公善解人意她笑了笑。「這花一年就開一度,一次就開一天,等會兒‘你’見過皇上後出來,它們應該就謝了。」
鳳凜陽的眼楮不受控制的濕了,這花帶給她一種陌生的熟悉感,眼前模模糊糊起個黑影,耳畔奏起一首淒涼的歌曲,記憶之門倏地開了……
「張公公,」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這花喚作什麼?」
「月揚花。」張公公驚呼一聲。「哎呀,顧著和‘你’聊天,忘了時辰啦,咱們快走吧,讓皇上久等就不好啦!」
待她到了「溯清樓」時,在打開門的前一刻,張公公特意壓低聲音。「皇上他……很特別,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忍忍。」
很特別?她還來不及咀嚼這話中意味,張公公已下跪稟告皇上她的到來。只見黑暗中傳出一個低沉的男音。「退下。」
張公公領命,急忙退下去。
鳳凜陽瞧著他的身影在轉角中消失,她緩緩步入這間只容幾絲陽光照進的書閣。
黑暗中仿佛有著什麼東西在窺伺著她,待她眼楮適應了這微弱的光線,那個低沉的男音沒預警地響起。「是鳳凜陽嗎?」
她的心跳不自覺的加快,外頭雖是清朗的天氣卻延伸不到里頭來。她強壓下不適的感覺,依照孫傳方教她的在聲源處拜下。「見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