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命地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沒錯,我是背叛了她!」
???
郎世雲並沒有說實話。
不需要艱澀的心理分析,這是一個連褚友梅都能輕易察覺的事實。
心理師私下與褚友梅討論過,站在希望能徹底治療小薇的觀點,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現象。雖然他們可以暫時以其他的手法去代換,或讓小薇發泄心中的恐懼,但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或根本解決之道。
包何況,身為解鈴人的小薇的母親,是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郎世雲到底為了什麼堅持不肯吐露實情呢?在紛紛擾擾的流言之中,他已經不可能再被描述得更壞、更糟了。
還是,他對于小薇母親的負欠,遠不只傳說中的那一些?
褚友梅頭痛的想在混亂的線索中尋找出一絲頭緒,而朱主任的話更是徹底的混淆了她。在听聞過她所轉述,郎世雲那些針對自己的貶損、認罪之詞,朱主任不禁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
「他說他背叛曉吟?他怎麼背叛?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住院醫師,上上下下都有人盯著,每天的事堆積得像山一樣高。再說你以為為什麼院長、主任會任由葉曉吟那個瘋女人四處告狀而未曾受理?」
瘋女人?朱主任為何會使用這樣嚴厲的措辭?
「你難道沒有發現?謠言中最離譜的一點,就是除了你這個最新上任者之外,從來都沒有任何女方的姓名?」
朱主任氣得簡直要上前去搖晃懵懂不清的褚友梅了。她真後悔!為什麼當初要當著葉曉吟的靈前,與陳主任一起答應郎世雲絕不透露他們夫妻的真實情況呢?沒錯,以當時的情況,她尚能體會郎世雲的一番苦心,可是現在的她,卻只覺得死守這個秘密根本是愚不可及!
「而且,友梅,你與世雲相處的時間也不算太短,你認為他是那種會狠心逼妻女走上絕路的人嗎?我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你去問世雲,為了小薇,他不該再試圖隱藏真相了。」
真相為什麼才是真相?想起郎世雲望著她的悲傷眼神,褚友梅只覺得眼前的迷宮仿佛永遠都不會有找到出路的一天。
???
在大人詭異的僵持之中,只有小薇一天比一天更加的開朗活潑。
心理師成功的分離了「爸爸」與「壞爸爸」這兩個角色,引開年幼的小薇心中對父親所投注的恐懼或憎惡。所以盡避小薇仍是滿嘴沒大沒小的喊郎世雲「壞爸爸」,但是父子之間的緊張關系已經是明顯減緩了許多。
「壞爸爸!我要友梅抱!」
「臭兒子你太重了!你會把友梅阿姨的手壓斷的。」
郎世雲故作輕松的說,卻無法成功地換得褚友梅的任何笑意。老天!她到底在氣他什麼呢?褚友梅總是用一種研究似的眼神緊盯著他,弄得郎世雲不得不痛苦的想起,以前也曾經有一個女人是這樣的分析、研究著他,而她最後決定不再相信他,把他對她的誓言全都扔進了煎熬兩人的地獄之火中。
而褚友梅現在研究他,究竟是為了相信他,抑或是為了更加的唾棄他?
送褚友梅回家的路上,玩累了的小薇在搖晃的車內睡著了。車窗外的滂沱大雨絞碎了傷神男女的神智,而遠處轟隆作響的雷聲嘶吼,仿佛想宣泄出不為人知的秘密。郎世雲撐起了傘送褚友梅步向她的公寓,已經是不算小的雨傘仍是遮擋不住自四面八方飄灑而下的雨絲,一段不過十幾公尺的路,竟是把兩人淋得渾身幾乎濕透。
「真對不起,我應該再往前開一點的……」郎世雲喃喃地想將褚友梅盡快地推往淋不到雨的屋檐之下,卻愕然發現一路上都沒說什麼的她靜靜地凝視著他,明亮的眼神里有著決絕。
「你不能再逃避問題了。」宛如法官一般,褚友梅靜靜地宣判。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將褐色的長裙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為了小薇,你必須說出真相。」
真相?什麼才是真相?郎世雲有時不禁懷疑,自己真的曾經做過曉吟聲嘶力竭地指控著他所做過的事。是不是當初只要自己肯認罪,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呢?
「你听到的就是真相。」
雨越下越大,瘋狂地有如曉吟指責他時的狂亂手指,郎世雲勉強鎮懾住自己飛散的神智,他索性將雨傘塞到褚友梅的手中。
「雨下太大了,我們以後再談好嗎?」
可是褚友梅不放過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倏地照亮了她的面孔。
「你真的背叛了她嗎?」
這是疑問句。老天!在這樣的謠言與他自己親口承認之下,她竟選擇相信他這個人嗎?勉強地壓抑住自己內心洶涌的情緒,郎世雲冷聲道︰「我沒有背叛曉吟?你為什麼能這樣認為?」
「你不是那種人。我看的出來,你還是很在乎你死去的妻子,如果說,在她死後你都無法輕易地背叛她,那麼,在她死前,你又怎麼會背叛你的誓言?而且,我總覺得,比起虛浮的感情,你有更加重視的事……」
褚友梅嘆了口氣,被雨打濕的寒冷襲上了她的背脊。她一定是發了瘋才會卷入這一場混亂,仿佛更加嘲笑著自己的義無反顧,她直直、不容躲避地凝視著他。
「世雲,告訴我真相好嗎?」
郎世雲從未見過這樣真誠、飽含著同情與諒解、毫無防備的褚友梅。在他面前,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躲避再躲避,連一朵微笑都吝嗇施予。他知道她對自己的疑慮,也向來不敢奢想她除了被他強迫地索討而來外,一分一毫多余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
可是,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剎那間他竟有種錯覺,好像只要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就可以永遠地從惡夢中被拯救而出。郎世雲覺得真相有如月兌韁野馬般,就要不受控制的月兌口而出,但在另一陣雷聲響起之際,他陡然明白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夾藏著苦惱與希冀,郎世雲的聲音變得尖刻︰「我告訴你,我確確實實地背叛了曉吟,盡避,不是以一般人所認定的方式。」
遏止不住的自責與痛苦,宛如雨水一般潑灑而下。
「因為我年輕氣盛,我有太過強烈的企圖心,我太渴望能出人頭地……不!我不會把這種事業心的責任推到他們母子身上。我想要成功!成功就是我的外遇,我為了想要闖出一番名堂,工作再加上研究,我幾乎一天工作超過十四小時,每一天,我與曉吟說不到兩句話,我總自私的以為我還有時間,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毀了我自己的婚姻,逼死了我自己的妻子,還有我可憐的小女兒!」這就是全部的事實嗎?褚友梅呆愕的看著眼前用自責扼殺著自己的男子。那麼,葉曉吟到處控訴,不惜以自己與女兒的死抗議的,又是什麼?到底是什麼造成一對曾經相愛的人如此決絕又無法挽回的隔閡?
「我是凶手!你不就是想當這個法官嗎?判我死刑啊!昂心是一種罪,而我盡避無心,但那仍是一種罪!我的手上,染滿了血腥!」
「我不能判你的刑。因為,你已經判了自己的刑。」褚友梅靜靜地將傘遮回郎世雲的頭頂,她該怎麼幫助他?
「你已經懲罰自己很久了,已經夠了吧?為了小薇,也為了你自己,你真的不能從牢籠中出來嗎?」
瘋狂的雨中,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們頭上的一小方空間仍是寧靜的。郎世雲啞然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