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近郊某監獄
「這幾天,立委直批評警方辦案能力,真讓人煩透呢!」獄警老高猛抽著煙,邊念邊戴上警帽。
「這可是我們警界有始以來的重大考驗。」另一名中等身材的獄警小李接口道,他正在桌子一角檢查一些信件。
「沒辦法,誰教我們的配備不足,再加上一些條文,限制我們警察的行動,使我們在執行任務方面施展困難,倒讓那幾個兔嵬子逍遙法外。」老高用力按熄煙頭,仿佛想將那幾個在逃嫌疑犯抓來好好的痛打一番。「現在下班回家,踫上了左鄰右舍,總是問我,為什麼明明知道嫌犯的長相以及姓名,就是無法將他們抓到,這樣不僅造成社會治安的恐慌,更是令一些蠢蠢欲動想要作案的人,在無形中被這些現象所鼓勵,造成了殺人放火也可以逍遙法外的錯覺。」
「唉!警察難為,又有哪些人可以體會的?有人只要動個口,就可以把我們警察忙得團團轉。」小李嘆口氣,拿了一疊信交給老高。「別瞎操心了,任何事情終究會有個水落石出,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但願如此。」老高整理一下警帽,看了看手中的一疊信,「八○○六的信件,信還真不少嘛!」
「是呀!自從去年他開始寫了些文情並茂的文章後,我們都已成了他的專屬郵差。」小李說著,神情悠游自在。
「如果,每一個受刑人都能像八○○六那樣,那你我的日子不就安安穩穩的?」老高邊說著,腳步邊朝著門外的牢房走去。
鐵門拉開後,牢房里的犯人都豎起了耳朵,听著踏在水泥地上的腳步聲,每個人都紛紛的走到牢門前盯著老高手中的信。
老高遞送了幾個犯人的信後,看著無信可收的受刑人,他們的眼楮里流露出的是讓人同情、無奈的眼神。只有少數的犯人會發出低低的咒罵聲和不堪入耳的三字經。
他繼續往長廊的前方直走,最後停在盡頭左方的一間牢房,用警棍敲了敲鐵門,大聲的叫道︰「八○○六,你的信來了!」
只見牢房內,有個年輕的男子彎著長腿坐在木床上看書,對著獄警的叫喚以及鐵門上刺耳的鏗鏘之聲是充耳不聞。
「大作家,你是跟著書神游到哪啦?」老高捺著性子,將手中的信揮了揮。
只見木床上的年輕人慢慢的站起來。
他的臉上是蒼白的,瘦削的身材,再加上兩道眉清目秀的眉毛,一看便是文人雅士之風。他不發一言接過了信,又回到那嘰嘰叫響的木床上,很順手的將信往床上一擺,又繼續看他的書。
老高看了他一眼咕嚕了幾句,便轉身離開長廊,將鐵門重重的關上,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回到了辦公室,老高將頭上的警帽掛在架子上,「小李,八○○六是不是下個月就要出獄了?」
「沒錯!你問這個做什麼呢?」小李不解的看著老高。
「我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有股文人氣質,仿佛與監獄的氣氛格格不入。」
「沒辦法,誰教他是個孤兒,沒有人能幫忙,不然以他的情形,賠錢了事就可以躲過這一年的刑罰。」小李一臉莫可奈何的道。
「不過,這麼一忍,時間也不知不覺的到了。」老高由口袋里又掏出一包煙,他可是名副其實的老煙槍,隨時隨地不忘嘴里叼著一根煙。
「以他C大畢業的高材生,踫上這個無妄之災,一生中又留下不可抹滅的紀錄,這真的令人遺憾呢!」小李又繼續嘮叨的念著。
「此話怎講呢?」老高這時豎著耳朵仔細的听著。他從沒听小李提過,只當這八○○六可能是遭到什麼刺激非要殺人不可。而今經小李一提,興趣都來了,非得听個來龍去脈不可。
「誰教他遇上了司法黃牛,沒錢請律師,只好听從判決。再加上對方的父親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角色,怎可能讓自己兒子遭到傷害?所以嘍,這年頭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的翻供簡直是無足輕重,沒有錢什麼都別談了。我們倆只能盡本分的對他好好的關照罷了。」小李也覺得很惋惜,畢竟這個社會能有多少公司行號的老板會寬宏大量、既往不咎的錄用這些有前科的人當他們的部屬呢?
「八○○六的事,怎麼你比我還清楚?」老高頗為納悶的看著小李。
「我有親戚在法院上班,剛好這個案子他有接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八○○六適逢太歲臨頭,衰運上身。」小李搖晃著頭繼續說著。
「在八○○六的自白書中提到,他是被對方誤認成仇家,于是遭到對方持刀挑釁,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加以反抗,而誤傷了對方。如果依照他的告白,他可是平空而降的災禍臨身,這應該是自衛,不能起訴!然而對方忍不下那一口氣,非得給他一點教訓,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就這樣的——沒錢消災,就只好進來獄里受委屈了。」
只見老高搖搖頭,嘆口氣道︰「公理自在人心,如果那小子真是歹命,我們也莫可奈何,只是犯罪紀錄將永遠伴他一生,這是極不公平的事呵!」
「唉!人各有命,我們管這麼多干嘛呀!」小李只覺得他們倆真是下雨天打孩子——無事找事做。
兩人對看了一眼,在這個與外界訊息有所限制的區域里,一些無奈的黑幕是很難讓人了解的。
他等著老高離去後,才從一些信件中找尋他最渴望的筆跡,他小心謹慎的翻閱,直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形跳躍在他的眼前︰範硯倫先生親啟,那股興奮之情才從他的臉上迸出稍縱即逝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封口,而意外的是這次卻沒有拆過信封的痕跡。只要是在這牢房里一天,親自拆信的機率是零,所有信件都必須經過檢查後,才會到達每個犯人的手里,他對這種毫無隱私的憤怒,早已被磨得沒有知覺。
他的手做著撕開、打開、拿出的動作,而那雙期盼的眼神已是迫不及待的燃燒著,他仍一臉看似平靜的表情,緩緩的將信抽出,信封里飄出淡淡幽香,而粉紅信箋一直不曾改變。將近一年的時間里,範硯倫深信這封信的主人一定是個相當執著的人。
硯倫吾友︰
很抱歉這個時候才回信給你,因為學校的畢業考可把我忙得團團轉,你是知道讀書對我而言簡直是痛苦萬分,所以不到考試時,絕不輕易拿書出來看,除了課外書籍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外,還有就是你的信及你在報上刊登的小品文了。
你的小品文我都幫你剪貼成冊,而我有個出版社的朋友,她很欣賞你的文筆,想將這些短文編排成書,不知你願不願意?我告訴她,這些文章是我嘔心瀝血之作,沒想到她居然哈哈大笑,說我是動口不動手的人,天知道,這還真給她猜對了。不過,她就是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動手給一位素未謀面的人寫信,而今也快滿一年了。
有時你會不會幻想我的長相?為了不讓你有過多的綺想,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簡單自我描述,免得雙方持續近一年的友誼,竟被這無聊的外在給破壞殆盡。
仔細的听好,我的特征是︰歪嘴、邪眼、朝天鼻、順風耳及一副圓滾滾的身材。希望你不會因為擁有如此的朋友而感到難堪呀!
哦,對了!上封信你曾提到你的刑期即將屆滿,對于未來一片茫然。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幫忙,那麼我很歡迎你能成為我的同事,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也希望你不會被我的長相給嚇得不敢來公司應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