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擔心,下午我會進開刀房陪著你,而負責開刀的醫師是你上次見過的鄧醫師,他很厲害的;還有,你這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病例,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Sara似乎是安心了,緩緩地闔上眼楮。
明倫拉上簾幕,將外界的雜音隔開後,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阿諾交代道︰「我得回門診工作了,若有什麼事情可以去問工作人員,不用客氣。等我下了班,會馬上到病房去看你們的。」
阿諾點點頭,誠懇地說︰「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這里有我就行了。你放心!」
「好!隨時保持聯絡。」
明倫特地囑托在場的同仁予以照顧之後,這才放心地離去。
回到門診部,病人似乎比剛才更多了。明倫深吸一口氣,又重新投入工作,然而,時間特別容易在忙碌里被忘卻,當輪到最後一號病人時,已是五點半了;夕陽余暉從窗簾的縫隙中射進來,染了一室的橘黃。
「糟糕!」明倫暗叫不妙,心想︰恐怕來不及進入開刀房了。
「Miss張!」坐在她對面的年輕醫師忽然停下來,彷佛看穿她的心思,說︰「如果你還有事的話,可以先走。這個case我來就可以啦!今天你幫了我不少忙,謝謝!」
明倫道謝了一番之後,這才慌忙地退出診療室,直奔二樓的手術房。她才走進開刀房的大門,立刻就看到鄧超身著草綠色工作服站在護理站的背影,而他四周則圍了三、四名Intern,他們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
「鄧醫師!」
「啊!你怎麼會來這里?」鄧超見到她,一臉茫然地。看樣子,他似乎還不知道侍會兒要幫Sara開刀的事,明倫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侍會兒您不是要開一個Appen的刀嗎?」
「是啊!」
「那個人是我的朋友——朱友梅。」
「哦!」鄧超轉動著眼珠子,仍然面無表情地說︰「原來老蔡特別交代要關照的人,就是你的朋友,我還以為是誰呢!」
他身邊的Intern都笑了起來,大概是難得見到這位素以嚴厲聞名的前輩居然也有糊涂的時刻,不知不覺中都松弛了一下。然而從他的反應看來,明倫知道他還沒想起這個名字的主人。
「鄧醫師,我來上這個Table,而我希望由您親自操刀。」
「什麼?這種小case也要麻煩我嗎?」鄧醫師不以為然地說︰「讓別人也練習練習吧,我在一旁監督就好啦!」
在平常的時候,明倫不會覺得這個建議有何不妥,但現在卻覺得這話听起來還真是刺耳,立時,她的臉色就變了。
「請您過來一下。」明倫頭也不回地返身就走。
鄧超一愕,感到非常意外,卻也只好怏怏地跟上前,同她走到角落去。
「怎麼啦?」鄧超疑惑地問。
「鄧大醫師!」明倫以前所未有的惡劣口氣道︰「我知道讓你來做這種小手術簡直就是大材小用,可是病人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所以請您親自操刀,我會很感激的。」
听完明倫這一番激動的「懇求」,鄧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想想何嘗有人當面給他難堪過?他忍了忍快沖到嘴邊的怒罵之後,臉上的神情平和多了。
「好吧!就听你的。可是,你不一定上得了Table,這個單位有這個單位的規定,恐怕你只能站在旁邊看看。」說畢,便轉身走開了。
鄧超答應了,讓明倫松了一口氣,終于可以放下心來。其實,即使是個小手術,熟手畢竟要比生手來得熟練;她知道院內某些Intern就有辦法花六七個小時做這種小手術,把護士們折騰得人仰馬翻,不像鄧超這類大牌醫師,最多一小時,或者二十分鐘即可完成,這其中的差別真是天壤之別。
而在旁邊听到這消息的小Intern們個個爆出失望的怨嘆。明倫甚至听到「就差這一刀不能補齊學分」的控訴,但她也無可奈何,只能同情地苦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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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明倫把一切事都處理妥當時,Sara終于被送進來了;她早已換上手術衣,躺在擔架上吊著點滴,神色似乎比中午平靜了許多。明倫上前握住她的手臂,關切地安慰道︰「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乍然看到明倫出現在身旁,Sara眼神一亮,仿佛很高興的樣子。
這時,正負責交接的病房護士插嘴道︰「一切的檢查數據Normal,她健壯得像一條牛。」霎時引來一些笑聲。
「她們不讓我涂口紅。」Sara橫了那人一眼,忿忿不平地對明倫抱怨道︰「我看起來是不是很丑?」
明倫彎來,附在Sara的耳旁說︰「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手術,由鄧醫師親自為你開刀,所以大約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結束了,你不必擔心!」
「那你會不會在旁邊陪我?」Sara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會!我會從頭到尾都握著你的手,陪著你。」
Sara感激地一笑,隨即不再言語。這時,明倫看到門外閃過兩個熟悉的人影,那是阿諾和朱友信,于是她便走出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怎麼樣?手術大概要進行多久?」阿諾一見到她,便迫不及待地問。
「很快,大概一個小時左右。你們不用坐在這里傻等,去吃個晚飯再來,這里有我在,不用擔心!」明倫輕松地說,想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朱友信少不更事地朗聲說道︰「我就說嘛!開盲腸又不是什麼換心、換肝髒的超級大手術,我們先去吃晚飯啦!我肚子好餓。」
阿諾不為所動,依舊平和地對明倫說道︰「明倫,那一切就麻煩你了!」
對于這麼鄭重的囑托,明倫差點笑出聲來,但是看到阿諾慎重的表情,使得她也不好意思笑出來,只好點點頭。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禁關切地問︰「Sara有沒有勞保?她有錢住院、開刀嗎?」
「沒有問題!我姊有保險。」朱友信說道。
「就算沒有,還有我在,用不著擔心這個問題。」阿諾熱切地說。
想到有人這麼關愛Sara,明倫不禁感動起來;但想到她自己的家人卻各自離散,只剩她一人,而丈夫又背叛她,甚至她目前所頂力相助的人竟然是傷她甚深的「情敵」,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更令她深恨的是,她自己卻成為Sara的好朋友,而且是一天比一天還喜歡她。至于她一直潛心計劃拉攏阿諾和Sara的「陰謀」,卻愈來愈希望渺茫了。她感到自己彷佛再度被命運作弄了一次,如同它作弄阿諾一般;她突然覺得阿諾的苦心是多麼地白費力氣,就如同她自己一樣,恐怕到頭來又只是一場空而已。
「我進去了。」明倫不再多說,隨即返回手術室。
整個手術進行得很順暢,而大家也基于病人是她的朋友,所以都不敢掉以輕心。
「你這朋友是做什麼的?」鄧超突然問道。
「畫畫。」
「畫畫?是畫家嗎?」
「她模擬名畫。」
「喔!」鄧超仍是一頭霧水,抬起頭來思索片刻後,說︰「奇怪?我怎麼老覺得朱友梅這個名字好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听過。她是個名人嗎?是不是最近上過電視?」
大伙兒一听到眼前這個被開腸剖肚的病人有可能是個「名人」,不禁全都精神為之一振,紛紛豎起耳朵來等待下文;可是,明倫卻因此笑不可抑地,臉都笑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