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莘語剛澆完陽台的花,就听見門鈴響。她開了門,看見來人,愣住了。
「晚……晚安。」好拙的開場白。韓忍冬局促地拉拉領帶,一時竟說不出口,他找了她一天。「我到這附近辦事,順路來看你。」
「我下午出門,剛剛才到家。」她往門後縮,希望他別注意她身上穿了什麼。
謗本沒想到他會來,她才穿上的……
但他還是發現了。「那是我的衣服?」
「呃,我不小心將它一起帶回來,剛好衣服都拿去洗,才暫時穿著。我打算帶去公司還你。」她絕不承認,穿它是因為讓她感覺他還在身邊。「你到這附近辦什麼事?」
「波比這兩天食欲不好,懶懶的不愛動,我怕它生病,帶它去看獸醫。」這是他預先編好的理由,可惜小兔在他西裝外套里鑽來鑽去,玩得不亦樂乎,一點都不像生病。
兩人尷尬相對,她穿著他的衣服,他說著蹩腳的借口,氣氛有點曖昧,藕斷絲連的感情,蠢蠢欲動。
「你這里有東西能給波比吃嗎?」他問。
她默然拉開大門,讓他人屋。「我去拿紅蘿卜。」
他走入客廳,家具整齊,不見打包的紙箱。「你沒要搬家?」
「我為何要搬家?」困惑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很好,他被耍了。韓忍冬拎出小兔,放在地板上,它立刻竄入沙發下,不見蹤影,他很滿意。「你要辭職,我猜想也許會因為新工作而搬家。」
「不管新工作如何,我會繼續住在這里。」單莘語拿著紅蘿卜出來,看見他在沙發旁找尋。「波比呢?」
「跳到地上,不知跑哪去了。」藏得越隱密越好,最好整晚都別出來。他看她,口吻是祈求的。「別辭職,好嗎?」
她不回答,他又道︰「林課長被撤職,目前二課完全由殷副課長管理,你走了,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我還有一個月才會離職,這段時間內依然會協助她,而且秘書課隨時可以指派新秘書來幫忙。」他是為了公事才挽留她?單莘語心更寒,將紅蘿卜塞給他,逕自回到廚房。
韓忍冬跟進去。「我們約好要去‘茗居’吃晚餐,一直沒去成,不如現在就去?我打個電話就有位置——」
「不必了,我已經在弄晚餐。」爐上的稀飯熬出米香味,她取出蔬菜清洗。
他厚起臉皮,問︰「我可以留下來吃嗎?」
「不行。」
好無情。不怕,再接再厲。「只吃稀飯不夠,我出去買點小菜……」
「請你去把波比找出來,帶著紅蘿卜,馬上離開。」
唉,直接下逐客令,她是鐵了心不原諒他。韓忍冬無計可施,忽然看見櫃子里的藥袋。「你生病了?」
「小靶冒而已。」
「記得昨天下午我們談話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嗎?是我大伯打來的,我爸也感冒,因為拖延著不肯去看醫生,高燒昏倒了。我有沒有跟你提過,他是中學校長退休?」
單莘語搖頭。
他道︰「我爸年輕時擔任高中校長,和我母親感情很不好。我七歲那年,我母親發現他和學校女老師有染,她和我爸大吵,我爸答應會改過,但兩年後,我母親生下我妹妹,報戶口時卻發現名下早就有個女兒,是我父親將和女老師生的女兒入了籍,他還在外頭和女老師共築愛巢。」
她皺眉。「怎麼不離婚?」
「那個時代還不流行離婚,大家都勸我母親要忍,她只能對我哭訴父親不忠,說她還是很愛我父親,也很愛我,我就這麼泡在她的眼淚里長大。」
「一定是激發你的英雄氣概了?」
「是啊。」他微笑,看她專注聆听,沒繼續趕他,稍感安心。「她就像個柔弱的受害者,我很愛她,心疼她受的委屈,認定我父親是壞人,處處和他作對。直到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逮到我母親和學校的教務主任偷情。」
單莘語愕然。「可是她說很愛你父親……」
「是啊,她的愛就是不甘示弱,我父親將女老師金屋藏嬌,她就搞上他的下屬,狠狠報復。我父親要求離婚,她馬上答應。我以為她會帶我一起走,但她只帶走我二妹。後來我才知道,她拿我威脅我父親,如果不想她帶走韓家唯一的香火,要給她一筆錢,並放棄我二妹的監護權。後來我猜想,我二妹其實是教務主任的女兒。」
他低聲道︰「這就是我最初認識的愛——是欺騙,是籌碼,不是一種可靠的感情。當初我父親不要外遇的話,也許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但讓我更痛苦的是我母親,最後我對他們倆都無法諒解,好幾年都不和我父親說話。」
單莘語默然良久。「你的意思是,因為你受過傷害,所以你無法愛我是情有可原,我不該怪你——」
「不,我沒那意思!」他急忙解釋。「我知道我的處理方式很差勁,或許如你所說,在‘浮夜’相遇時,我就對你動心,提出同居要求時,我知道自己已愛上你,可是我不敢承認。我想只要不說出口,你會一直守著這份感情,不會像我母親那樣拋棄我……」
這男人,害她流了多少眼淚,卻把過錯全推給童年創傷?單莘語冷冷道︰「結果你發現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笨的女人,所以回頭來找我?」
「不,是因為我不能沒有你。我錯了,不該自私地只想到自己,沒有顧慮你的心情。我愛你,」他握住她的手。「你願意讓我用完整的心,再愛你一次嗎?」
第十章
他的口吻很卑微,他的眼神很誠懇,他坦露他的脆弱,她于是也脆弱地動搖了。
別妏說過,先動感情的人,就注定了輸,但愛不是爭競,不該有輸贏,他愛她卻迷途,她愛他而傷了心,他們都不算有錯,她只想擁抱他,感謝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他說他愛她……他愛她!她忘卻了委屈,滿心快樂,她一直期盼的就是這一刻,還有什麼好計較呢?
可是就這麼原諒,太便宜他了,要讓他多擔心一下。
單莘語抽手,故作冷淡。「我考慮看看。」
「喔。」韓忍冬很失望,至少她沒趕他出去。「那你不辭職了?」
「暫時不辭。」她板起臉。「以後有問題,要好好溝通,不能悶在心里,讓我盲目地猜,要信任我,如果不能彼此信賴,感情就從基礎開始動搖了。再瞞著我一個人苦惱的話——」忽然想起曾說過的威脅。「我就散布你的果照。」
「沒問題。」他很有誠意,馬上配合。「要現在拍嗎?」
此話一出,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古怪。他覺得滑稽,這麼無厘頭的威脅虧她想得出來,可他是來懺悔的,不可以笑。他看著她,她唇線彎起,亮晶晶的眼也在笑,氣氛一下子變得溫馨。
她忽然伸手撫上他額頭,他震住,心跳加速。
「如果是下班後帶波比去看獸醫,汗也未免流得太多了吧?」
他微笑。「你洗了一堆衣服,怎麼陽台上空蕩蕩的?」
兩人同時笑出來,忽然一陣淡淡焦味,原來粥煮過頭了,她連忙關瓦斯。
他們共進晚餐,她有母親自腌的泡菜和蘿卜干,他做了醬油蛋,燙青菜甘甜,小黃瓜鮮脆,他們在微焦的米香味中和解。
他說起被嚴桂妏騙得東奔西跑,她抿著唇只是笑,他看她笑,心口熱熱地蕩漾,想吻她,不敢造次。只差一點,就失去她啊。
飯後,她將他推入浴室洗澡,自己出門買水果。
五分鐘後,他神清氣爽地圍著浴巾出來,開始勘查她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