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殺手竟能躲藏在白雲觀內,無人察覺,若非輕功超群,就是有內賊暗中疏通,斷邪與那婦人交過手,應不是前者,那即表示寧府里有人通風報信,想乘機殺害無涉。
如果是這樣,那會是什麼原因?
他得仔細想想、仔細想想。
「我欠無涉太多,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一樣。」蒼老的聲音突然無比堅定,彷佛能在那風燭殘年的身軀上看見昔日叱 商場的風采。「斷邪,帶無涉走吧!就算不看在你我知交多年的分上,也看在無涉對你的思念上,別辜負了我,別辜負了她。」
這要求彷佛強人所難,斷邪沉默了許久,久到無涉以為她幾乎屏息死去。
「你真舍得?」無涉一走,寧府就真的後繼無人了。
「怎麼可能舍得?她是我的女兒,我是活生生刨下心頭的一塊肉。我把我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寧兄。」
曾經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終究抵不過時光的殘酷,寧老爺離去的背影看來淒涼而孤獨,佝僂瘦小的身影再也撐不起天地。「你好久沒這麼叫我了,我想……我是真的老了。」
◇◇◇
反手掩上了門,斷邪甫進房,就瞧見呆坐在床緣的無涉。
「醒了?」他問,嗓音依舊是她所熟悉的低沉溫柔。
無涉點了點頭,透澈清亮的眸子失去了光芒,斷邪望著她處在迷蒙中的嬌顏,伸手來回摩擦她的臉頰。
自從在白雲觀遭人刺傷後,她整整昏睡了兩天,滴水未沾、粒米未進,使得她看來更加蒼白。
斷邪有些不舍。
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是她的體溫。
無涉坐臥在床邊,褪去慣穿的紅衣,縴弱單薄的身上僅著一件雪白單衣,近乎慘白的臉龐失去了血色,看來格外的虛弱,而那白,彷佛一抹飄飛天地的雪絮。
何時,她竟變得如此虛弱?
三年分離,她似乎早已不是他所熟知的她了。
記憶中的無涉,是個愛笑的孩子,她的笑容溫暖和煦,擁有輕易就能穿透人心的純善,可是現在的她卻少了笑容,清雅的臉上失去了生氣與溫柔,她就像是發現了自己的脆弱,而亟欲隱藏一般。
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這樣,是環境……還是他?
「傷口還痛嗎?」撩起滑落身下的薄被給她重新披上,斷邪輕輕撥開她散落在枕上的發,順滑的長發柔軟握在他的手里。
搖頭,無涉貪戀著他掌中的溫暖,不住汲取。「不疼了。」
斷邪微笑,任她恣意撒嬌。
門外響起叩門聲,一個丫鬟捧著參湯走了進來。
「斷爺、二姑娘,我送參湯來了。」丫鬟恭恭敬敬,將手里那盅放下便要離去。
無涉瞧了她一眼,忽覺陌生,開口問道︰「妳是哪一房的丫頭?」
「啟稟二姑娘,我是新來的丫鬟,在廚房當差。」那丫鬟低下了頭。
「新來的丫鬟?」無涉歪頭想了想,不曾記得府里最近買了新的丫鬟,昏昏沉沉的腦袋理不出頭緒,忍不住皺眉。
「妳大病初愈,別花心思。」斷邪步出床前,旋即伸手召喚那丫頭,隔著薄簾輕聲交代道︰「妳去替小姐換下濕衣,別讓她受了風寒。」
丫鬟吶吶應了聲,繞到屏風之後為無涉更衣。
燈火忽明忽滅,屏風之後的無涉看來格外荏弱,斷邪避開視線,听著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他心里仍掛念著寧老爺的一番話。
寧老爺說,有人要害無涉。
回想當年,他初遇無涉,那時正逢她喪母,雖然下人之間口耳相傳,說是有人下毒害了二房,先不論是真是假,斷邪也從未放在心上。
而無涉自幼長期誤服毒物,以致雙腿殘疾。初時,他未曾細想,並不覺這兩件事有何關聯,如今听聞有人想對無涉施以毒手,巧合加上巧合,實在是事有蹊蹺。
斷邪還來不及想得更深入,就听聞屏風後傳來丫鬟的驚喘。
他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擔心無涉出了事,心里一急,不由分說邁步便闖了進去。「無涉?」
斷邪還沒得來及反應,眼前的景象已教他茫然失措。
他他他、你你你……
無涉正端坐在床前,褪去了單衣,換上了一襲赭紅的衣裙,朦朧的薄紗若隱若現,更加襯托出她晶瑩的肌膚,許是斷邪突然的闖入,她的衣衫仍舊稍嫌凌亂,敞開的衣襟泄漏出大片的雪白。
無涉不以為意,反倒是他不自在了。
「發生什麼事?」斷邪調開視線,問向那丫鬟。
丫鬟支支吾吾,伸手指著無涉敞開的大片胸口。「小姐、小姐,她……」
斷邪順著丫鬟的指引看去。
這……
不知何時,無涉的胸口竟無端多了一塊鮮紅的、像是胎記似的疤痕,那丑陋猙獰的紅胎如同不曾愈合的傷口,刺痛了斷邪的眼。
「妳什麼時候有這個疤痕的?」他知道這個疤痕,這是……
「我不清楚,大概是這一兩天的事吧。」真要說,似乎是從她遇刺之後才出現的,但若要說是疤痕,她的傷在肩頭並非在胸口呀。
「不可能的。」斷邪喃喃自語。
小丫鬟怯生生的出聲提醒。「斷、斷爺,您該……出去吧?」壞人姻緣是要下地獄的,可為了主子的名聲著想,小丫頭只好鼓起勇氣!
寧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無涉小姐對斷爺的心意。
她雖是個新來的丫鬟,可是到底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姑娘家,怎麼會看不出二小姐的心事。
就算無涉姑娘嘴上不說,她還是看得出來,小姐可是很喜歡這個斷爺的,不過礙于長幼尊卑的觀念,她是怎麼也不願踰越了這關系,最後只得將這份心意藏在心里。
听府里的人說,無涉小姐從小便寂寞,斷爺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以小姐的脾氣,說好听點是堅定,說難听點就叫死心眼。
倒是這斷爺,只怕是對她有心無意了,只是可憐了二姑娘,痴痴苦戀啊!
無涉並不以為意,見他分心,只是問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斷邪搖頭。
猜不透斷邪心里的念頭,無涉徑自整好衣裳,在丫鬟的攙扶下緩慢地走了幾步,她在案前坐下。「你看起來像有話要說。」
有話?
是的,他是有話。
可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像是想起遙遠的記憶,遺忘了許久許久的記憶……
青藍色的焰火急烈散發著高熱溫度,灼燒著周身污穢的、罪惡的事物,熱辣的火苗跳動飛舞,她跳下去了、跳下去了,飄飛的白衫帶起陣陣的幽香,清雅的面容上只是微笑。
為什麼呢?
他明明……背叛了她。
「……師父?斷邪?」無涉聲聲呼喚,他听不見。
他的眼里只有曾經清晰的身影。
你為我起了名字,從此我就跟了你!
巧巧笑著的人兒翩翩旋舞花叢,百花齊揚,他也身在其中。
轉眼之間,花叢化為烈焰,吞噬了那抹艷白的身影,雪白色的身影染成了鮮紅卻也如冰般寒冷,潔白的身化為空無,黑發消失火舌,而那容顏……
那雙苦澀、含恨卻又戀戀不舍的眸子卻依舊注視著這個地獄。
是他一手造就的地獄。
你為我起名字?就叫斂羽──好,我喜歡。
隱身在惡魘里的人溫柔笑著,熟悉的容顏多麼動人,為她起的名字卻成了生生世世纏縛兩人的鎖。
「……師父?!妳、妳快去汲水來,快!」
無涉慌亂的嗓音好遠好遠,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將他自無邊的噩夢里喚回,斷邪陡然清醒,額上已滲出點點汗珠。
「師父!」無涉緊緊抓著他的衣袖,難得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