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盡了一切卻始終淡泊,彷佛無心無情,來了,如風輕柔;走了,卻也無聲無息,獨留下戀他、愛他之人苦候悲傷。這一生,就怕獨為他而心痛吧!明知不該,卻無法可管,只能放任心痛不斷,直至心死。
死了,或許倒好。
至少不痛不悲,就怕是死了,心卻仍在煎熬。
彷若糾結纏繞的綿密鋼線,圍繞在柔軟的心口,一圈一圈、一處一處,終致那銳利的邊緣劃傷了心,直至那血似她的淚……
擺月兌不了戀著他的痛苦,她賴著斷邪的堅強為生,渴求著他的溫柔不離,這是她這輩子的宿命啊!
他卻不會了解。
無涉不知心口莫名的惆悵是從何而來,于是也就放任著不理不睬。
周遭的百姓叫嚷著她的名,瘋狂的人浪一波一波擁來,每雙眼都想多看她一眼、每只手都想扯住她的腳步。無涉偶爾停下腳步,嬌小的身軀幾乎令人擔心會被人海淹沒,不過總會有一雙手為她擋去風雨,護她周全。
短短不過半盞茶的路程,無涉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待她好不容易跨進淨空的寺廟後,她的臉龐已見淡淡疲倦的陰影。
無涉在蒲團上跪下,白雲觀的香火鼎盛,觀世音菩薩的塑像慈悲而憐憫地俯望人世的渺渺眾生,她虔誠的上香跪拜。
求家人平安康樂、求寧府興盛不衰……
願他無恙,願他快樂。
正當無涉專心一致,一個抱著小孩的婦人卻突然自神像後沖了出來。
「無涉姑娘,請您救救他吧!」婦人一見她,一個勁地跪在她腳邊叩頭。
無涉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婦人的額頭一聲一聲、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地面,直到那斑斑的血跡已然在沙地上渲染,猶如燦然綻開在砂土中的紅花,耀眼炫目、卻充滿血腥的氣味。
「妳先起來!」無涉不禁蹙起淺彎的眉宇,出聲阻止。
一旁的斷邪已先一步擋在無涉身前,他問道︰「妳們是怎麼進來的?」
就他所知,寧府在城中財大勢大,引來不少賊人覬覦,行事格外小心,每月來白雲觀參拜時,也必先派人開道淨空,以免宵小混雜人群之中,趁隙對她不利。
既然如此,這婦人又是從哪里進來的?
「我……我昨夜就來了,在這守了整夜,好不容易才盼到小姐,我實在是無法可想才會出此下策。」婦人扯著無涉的衣角,聲聲哀求,哀淒的哭號真令聞者鼻酸。「我兒子不知得了什麼怪病,遍訪名醫都束手無策,我听聞小姐是活菩薩,醫術超群,只好冒險一試,請小姐救救小兒!」
無涉循著婦人身後看去。
丙然瞧見一名蒼白的男孩,男孩縴瘦的身子彷佛不禁風吹似的不斷顫抖,清澈的大眼中有著掩不去的恐懼,看得出是一身的病鼻。無涉對上男孩的視線,看清男孩眼底隱藏著的恐懼與病痛,忍不住別開眼。
她雖看多了人的生死,終究還是無法習慣。
凡人無法干預生死,而她並非神佛,只能算是個醫者,能救就當是上天有好生之得;不能救,只能說是生死有命,她是既無能、也無力從閻王手中搶人的。
見她猶豫,婦人跪拜更勤。「請您救救小兒吧!求求您、求求您……」
無涉不忍。
天下父母心,她也曾體會失去至親的痛,椎心刺骨,誰能忍受?
斷邪深覺有異,照理說,不可能如此輕易闖入的守衛,一個尋常婦人哪來的能力?莫非是……
他仍猜疑,回頭卻瞧見無涉不舍的神情。
無涉向來慈悲心軟,她從小殘疾,命運待她可謂是極其殘酷,以致她更能體會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苦楚。
斷邪怎麼忍心阻止?他只好放手讓無涉去。
得了斷邪的首肯,無涉迫不及待伸手扶向婦人,「……來吧,讓我看看妳兒子。」
熬人喜出望外,急忙牽來孩子。
無涉握住男孩的腕脈,並無察覺異樣,她卻不懂何以他始終不停地發抖,連身子也冷得嚇人。
「你還好吧?」無涉問。
男孩並不說話,听她開口,眼淚便撲簌簌直落。
「你怎麼了?有哪邊不舒服嗎?」無涉未曾多心細想,她伸出手,更靠近了一些。
男孩搖搖頭,開口嗚嗚啜泣。
男孩哭泣不休,無涉手足無措,她正想開口安撫,卻愕然發覺男孩的舌頭早已教人割去,根本無法說話。
無涉簡直不敢相信。
誰會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她心疼不已,將男孩納入懷中,恍惚之間,余光似乎閃過一道銀光,只听見男孩硬是扯著嗓子喊出了聲,撕裂心碎的哭喊清楚而淒厲,卻在男孩嘔出一口腥血後逐漸沒了聲息。
無涉還未能明了發生了什麼事,一柄長劍已然刺穿男孩的身軀,朝她當胸逼近──
◇◇◇
有人要殺她?!
當無涉驚覺這個事實,劍尖已劃破了她的肌膚。
她抱著男孩虛軟的身軀踉蹌閃躲,一切卻已太遲,婦人猙獰的臉孔突地在她眼前浮現,耳邊清晰回蕩著婦人字句毒辣的詛咒──
「別怪我無情,有人給了錢要我殺妳,要怪就怪妳為什麼生在寧府,要怨也只能怨妳的善良給了咱們下手的機會,沒命也是妳自找的!」
無涉痛心疾首。
心痛,這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情緒。
其實,她也是會喜會悲,不過絕大多數時間,她都只是冷然而淡漠地看著周遭所發生的一切。
她不是天生無情無欲,而是太多的必須改變了她。
是從小生長的環境讓她沒有多余的心思關心身旁的事,身在寧府,她早已看慣了人心的爾虞我詐,為了保身,她必須淡然、必須無情。
寧府有權有勢,數十年來的基業財富怎能不令人眼紅?
多年來,總有不肖的賊人覬覦寧家的地位,紛紛意圖奪位、奪名、奪權,妄想取她以代之。
而她,孤身女子又殘了雙腿,處處加強了她的軟弱與無用。
為了錢、為了名、為了權,這些人就為了這些理由,而犧牲了一個無辜的孩子當借口,這難道就是人性嗎?
她幾乎還可以看見那孩子眼中的恨哪!
是自己害死了他,是她害死了那美好的生命……
「你們妄想殺了一兩個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殊不知這都是罪孽、是惡,難道就不怕終有一天得到報應嗎?」
斷邪的聲音響起,淡然優雅的低沉嗓音撩動心弦。
不知何時,她已被他擁入懷中,避去了殺身之禍。
刺來的劍偏了位置,只傷了她的肩,並未央及性命,血從她肩頭的傷口直滲出來,卻因為她的一身紅衫而瞧不出傷口的深淺。
「我管什麼罪、什麼惡,我只知你這人若想救她,就只有跟她一起死!」
熬人說著便要朝他砍來,猙獰的臉孔絲毫不見有任何的悔意,讓蒙蔽的赤紅眼神駭人。
「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呢?不該屬于妳的東西,妳終究也是得不到,若是為此殺了人,便有了罪惡在身,他日就算是妳死了也不得安寧。」
「廢話少說,納命來──」婦人揮刀砍來,心早已墮入極惡。
斷邪不閃不躲,緊緊護住懷中嬌弱的人兒。
要殺他?
沒這麼容易,只是無涉就不同了……
懷中的無涉無助地攀著他,斷邪還能感覺她的生命一點一滴流逝,自她身上流出的血水浸染了他的灰袍,腥濃的血色成了素面上唯一的花紋。
胸口濕潤的感覺,令斷邪不住蹙眉,分不清心里異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斷邪漸漸有了怒氣。
眼看婦人手中的刀劍就要落下,斷邪掌中也盈滿了真氣,雙方一觸即發,情勢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