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樓的後門,正好依著一條小河,這是吳三的堅持。他認為經過活水的沖洗,才能使食物鮮美。
才轉進後門,江梨兒便在腰間系上工作的布裙,戴上布帽,耳邊已傳來叫喚︰「梨兒來了嗎?」
「來了,三舅。」江梨兒邊答,邊將一旁放置的時蔬摘采妥當,放進籃里,就著河邊細細清洗上頭的泥沙污漬。
吳三走了出來,看見江梨兒麻利的身手,不住點頭。「九妹好些了嗎?」這九妹問的就是江梨兒的母親。
原來,吳三、褚紅玉、林味榮、褚綠雲、張遙……都是城東大雜院里一起長大的。這大雜院里淨是一些沒父沒母的孤兒,有些人是因為父母意外雙亡,有些人是因為爹娘生了養不起,也有從來沒見過自個兒父母的……
大雜院的師父給他們吃大鍋飯、喝雜菜湯,教他們生活技能,簡單的讀寫,這些個孤兒倒也認分,長到了一定歲數,便出去討生活、學手藝,
還能掙得銀兩回饅大雜院的孤兒們。
吳三等人在大雜院里感情最好,紅玉和綠雲是親姊妹,但他們五人皆以兄妹相稱。過了幾年,吳三、林味榮闖出名堂,褚綠雲也嫁入豪門,原以為她會衣食無缺,誰知江梨兒的父親——成都城有名的大好人江世威竟替人作保,對方在借貸了大筆金銀之後,消失無蹤;債主轉向江世威討債,這才知道,原本家大業大的江家在江世威的樂善好施下,所剩無多,根本無力償還巨債。
江世威只拖了幾年便撒手人寰,可他在臨終前,要求妻女定要為他償還債務。
褚綠雲一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以為遇到江世威,就是她的造化了,因此拚了半條命,也要守住丈夫臨終前的承諾,死也不肯讓江家族人及義兄們代為解決。
不得已,身為長女的梨兒只得從小操勞,這些看在族人及親人眼里,總要為她叫屈。
吳三、林味榮找遍明目,硬是還了泰半的債務,可剩下的幾百兩,褚綠雲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們代勞。不得已,兩人只得將江梨兒叫在身邊當差,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她。沒法子,這孩子橫豎要苦,至少在他們周圍,多少能夠幫襯些。
江梨兒點點頭。「好些了。」
瞧著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吳三知道,她又守了綠雲一夜。「今兒個別做事了,歇一下吧。」
江梨兒猛搖頭。「不,不成的。三舅,您和紅姨給梨兒的薪資是外頭的好幾倍,梨兒只能做多,不能做少,要是梨兒……」
吳三嘆氣。他當然知道他的九妹有多固執,而他這甥女又有多老實。
「梨兒,你何苦?」
江梨兒微哂。「三舅,梨兒不怕苦。」
她走進廚房,灶邊幾個正在揚火、洗盤的少年轉頭。
「梨兒,你來了。」這幾個伙計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自然對相同出身的江梨兒好得很。
江梨兒點頭,麻利地跟著大伙忙了起來。
吳三看在眼里,也只能嘆氣。這小丫頭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出頭呢
吳三是個粗人,早年雖在宮里當差,卻一點也無宮中人物的習性。退下來後,便在家鄉和妻子紅玉開了飯館,用的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幾年下來,生意越做越大,多少也積了些錢財,但每日仍是親自下廚,一點也不敢含糊。
褚紅玉長袖善舞,能言善道,加上吳三的技藝絕妙,自是把紅玉樓的名聲打響了。因此,紅玉樓多的是達官貴人進出。
膝下無子的兩人早就將江家的兩個娃兒當成自個兒的孩子,一身布衣的江梨兒雖然鮮少跑堂(因為兩人不舍),可今兒個有兩個伙計生病了,不得已才讓她跑外場。
江梨兒雖然是個生手,但她忙進忙出,同大雜院里的孩子們將客人伺候得好好的。可,下一刻,就見她突地躲進廚房,一臉蒼白。
「怎麼?」眼尖的陸強瞧見了,追上來問道︰「梨兒,你是怎麼回事?」順手接過她手里的菜盤。
江梨兒抿唇。她怎麼能告訴陸強,那個人居然來了!她搖頭。「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擅說謊的她,連說這句話也是支支吾吾的。
陸強是個好哥兒們,也有點耐性。「你啊,休息一下吧。」說完,麻利地將菜盤托出。
江梨兒點點頭,躲在門簾後,偷偷地瞧著二樓雅座,上頭正坐著某人——那個她不知道姓名、卻擔心害怕的人。唉!躲了這幾天,還是躲不過嗎
賀斐忱正色地坐在上官凜面前,不苟言笑的面容與平日不同,後者依舊如故。因此吩咐小二上菜之後,再也無任何聲響。
江梨兒看著看著,心里發毛。不會吧?成都城可不小,這人如此神通廣大,居然找到這來?也是。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做什麼也方便,要找到她絕非難事。可……他找她干嘛?是要賠禮?還是賠錢?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辦,反正,她同人低頭慣了;可若要賠錢,她拿什麼賠啊?他……
他會不會拿她法辦?想也知道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萬一她要是進了牢,該怎麼辦才好?想著想著,她越來越擔心了。
廚房傳來出菜聲。
江梨兒抬頭,此時正是午時,紅玉樓哪一個不是忙得焦頭爛額,不得已,她硬著頭皮接過食盤,一听是賀斐忱叫的菜,她腿都軟了,雙手一滑,差點就把菜全灑了。
吳三伸手扶住食盤,本要開罵,但瞧見是梨兒,心思馬上轉了大彎,連出口的音調也輕了。「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禁不住了?」
江梨兒不敢抬頭,怕對上吳三的眼,粗中有細的三舅會明白她有心事。
「沒,我沒事。」她是來這里當差的,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何況,事情也許沒有她想的嚴重。
江梨兒將帽沿壓低,緩緩步上二樓,將食盤放在對窗的方桌上,一盤辣炒牛筋,色彩艷麗,麻而不嗆,甘而不甜,味醇而不膩,任誰都想要來一盤。
就在她急急轉身想要月兌逃的當下,賀斐忱叫住她。「小二。」
「呃……」江梨兒慢慢轉身,半垂著眼,囁囁地答︰「是……」
賀斐忱頭也不抬,直道︰「給我來壺梨花春。」梨花春是江南名酒,
不是紅玉樓這樣的大飯館,哪能嘗得到
江梨兒的心跳都快停了,她點頭,結巴道︰「是是是……馬上來。」
她急急下樓,差點撞上端著食物上來的陸強。
「梨兒!」陸強想發話,江梨兒早就不見蹤影。陸強喃道︰「怎麼回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干什麼逞強呢?」說著,將手里的菜輕放桌上。
另一方面,默默吃著美食的兩人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
「阿凜,你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你心情不好。」上官凜回答。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在等你說。」上官凜知道他會忍不住的,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一向是個率直的人。
賀斐忱嘆氣。「爺知道我同房二少打架的事。」關于賽後,他出了什麼事,上官凜恐怕還是不明白。也罷,這等丟人的事,還是甭說了。
「以爺的個性,是不可能把這事告訴舅舅的。」他們家的老太爺頂多是拿這等丑事取笑人罷了,真要命的事,還是挺有分寸。
「我想也是。可……」賀斐忱將所有的事告訴表弟。
上官凜抬眼,一邊嚼著牛筋,慢慢地道︰「不過是找個人。」雖說人海茫茫,想找個人怎麼可能容易,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賀家的眾多門路,要找到那方家後人絕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