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來了?」
迪亞蘭提沒有說話,但靜默之中包含的怒氣足以證實夢蝶的猜測。
「……為什麼?他們並不需要這里,這里只是茫茫沙漠中的一個小村落,征服了又有什麼用?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
「為了水。他們路過此地,需要補充水。」迪亞蘭提終于開口了。
夢蝶抬起頭望著他,不相信地說︰
「就為了取水,便要殺死整個村子的人?」
他的眼神嚇怕了夢蝶。他一字一字地說著,好像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尖銳的匕首,狠狠刺著他全身每一分每一寸︰
「對他們來說,戰斗是樂事。」
夢蝶只能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知道他喜歡這里。在月族,他是一族之長,族人對他只有尊重與愛戴,敬畏與依賴。在這里,他是一個普通人,只是身手更好些,會的東西更多些而已,其他與周圍的人別無兩樣。若月族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地方,三眼泉則是他最愛的地方。
但現在,一個,已毀;另一個,亦將遭滅頂之災。
迪亞蘭提忽然轉身,不再看周圍的一切。他沉聲道︰
「你先去村外等我,我還要找食物和水。我們必須趕在林將軍之前去月族通知大家。」
「我也去找,這樣能節省時間早些上路。」
「你不怕?」
夢蝶直視迪亞蘭提有些置疑的雙目,淒楚地一笑︰「可怕的人不是已經離開了嗎?留在這里的,都是善良無辜的冤魂。他們又豈會傷害我?」
迪亞蘭提望著她,點點頭。
大火後存下來的食物少之又少,他們在廢墟中找了許久,才勉強湊夠旅途所需,至于水,倒是很充足。但所有的東西,都帶著一股讓他們悲憤難抑的焦 味,讓他們想到這場大火。
又是一連數日的艱難旅途。這天下午,他們正在趕路,黑馬漸漸變得暴躁難抑,眼見西北方的天邊逐漸昏暗了下來,一陣又一陣的狂風也漸漸加大了。一直跟在黑馬旁步行的迪亞蘭提心知情形不妙,忙讓夢蝶下馬,拉她逆著風向伏在地上。
夢蝶尚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西邊的天際灰黃的沙霧正鋪天蓋地地旋轉著襲來。她馬上想起二哥和達合木都曾向她形容過的沙漠風暴。
風沙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巨牆,呼嘯著撲打著沙漠,兜地襲來,整個天空已被飛揚的沙塵遮蔽,天地變成一片混沌。沙塵和礫石如疾雨般在風暴中紛飛,夢蝶听得見稍大的礫石敲打在迪亞蘭提的皮甲上,她知道,是迪亞蘭提用身體為她擋住了風沙。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于離去。夢蝶在迪亞蘭提的幫助下從埋在身上的厚厚的一層沙塵中站起來,為剛才那撼人而恐怖的景象深深震動。她是第一次經歷沙暴,不覺被遠去的那片混沌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忽然听見迪亞蘭提低啞地痛呼了一聲,夢蝶以為他受了傷,忙趕了過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他半跪在伏臥沙面的黑馬身旁,黑馬正不斷地低嘶著。它的左後腿關節處血肉模糊,傷口中混進了不少的沙塵,已被血液浸成了暗黑色。最糟的是,這條腿看來已斷了。
「它怎麼樣了?」
夢蝶等迪亞蘭提察看完黑馬的傷勢,月兌口問道。只見他搖搖頭,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一絲讓夢蝶痛心的絕望︰
「一定是有什麼東西被風帶著打到了它的腿上……從傷勢看來,它不能跟我們走了。」
他的面色如此蒼白,總是神采飛揚,有著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的雙目,亦變得黯然而痛苦。
夢蝶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太多的不幸,竟在短短的時期內發生了。她靠近迪亞蘭提,感覺到他的痛苦和哀傷,不由自主地攬住了他的肩頭,讓他靠在她的懷中,如他曾為她做過的那樣用自己的理解去安撫他。
餅了許久,迪亞蘭提終于開口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夢蝶的雙眼已被淚水模糊了︰「我知道。」
「我必須親手殺了它。」
夢蝶被他這句突如其來的話驚得全身一顫。迪亞蘭提感覺到她的反應,他推開夢蝶,站起身,面上似乎已恢復鎮定︰
「我們必須及時趕到月族報信,但照它現在的情形,已無法堅持以後的旅途了。我不能讓它在沙漠里忍受著痛楚、干渴和饑餓慢慢等死。」
「它只不過是傷了腿,並不致命。我們可以給它留下一囊水,等到了月族後,再找人來救它。」夢蝶哀哀地說。
迪亞蘭提取下綁在黑馬身上的水囊扔到地上,指著它們說︰
「這里的水原本足夠我們回到族里,但從現在開始我們要自己背著水和糧食走回去,至少要耽誤兩天的時間,別說留給馬,就連我們,只怕都不夠用。」
這時,黑馬仿佛知道它的性命正在一線之間,它停止了痛苦的低嘶,俯首在迪亞蘭提的手臂上摩挲著,像是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一切交在了他手上。迪亞蘭提輕輕撫著它,她站在他身邊,低聲道︰
「如果真有必要這麼做,我寧願替你動手。要麼你不要殺它……要麼我來動手!」
她說著說著,再也無法強作鎮定,痛哭出聲,迪亞蘭提無奈地看著她,又看看黑馬眷戀地望著他的目光,終于嘆了一口氣︰「我只能留下半袋水給它,但願它的運氣比我們好。」
听到這話,夢蝶抽泣著抬起頭看著他,但她心中卻沒有歡喜的感覺。除非黑馬能遇上其他人相救,否則,她只是徒令它受更多的苦罷了。
他們在茫茫沙漠中步行,有時,夢蝶幾乎以為其實他們從未移動過,四處都是一成不變的沙漠,然而,理智告訴她,他們正越來越近月族。
為了搶時間,他們盡量走的久些,休息的少些。有時,夢蝶實在無法再走下去,迪亞蘭提就背著她前進。
除了食物和水,他們扔掉了所有的東西,包括帳篷。他們只能天為帳、地為氈地和衣而眠,然而晚上越來越冷,他們干脆只在太陽升起後才休息,通宵奔走,雖然夢蝶從不習慣這種日夜顛倒的方式,但亦無他法。
這一天中午,迪亞蘭提終于停下來休息了,兩人如往日般疲累得倒頭便睡。
黃昏時分,夢蝶忽然被某種令她不由自主全身發麻的聲音驚醒。她睜開眼,就在身旁不遠處,一條色彩斑斕的蛇,正動作優美地游移在光滑的沙面上,身後留下一條條幾乎是平行的斜線軌跡。雖然蛇離她還有一段距離,若要逃開還來得及、但發自內心的寒栗讓她根本無法移動。直到看出那條蛇正迅速向著放在沙地上的裝水的皮囊移動,她才終于用盡所有的勇氣和力量,叫了起來︰
「迪亞蘭提!」
雖然聲音嘶啞細小,但語氣中的恐懼和驚慌卻足以驚動迪亞蘭提了。他從睡夢中驚醒,看到眼前的情景,馬上知道那條蛇是被水囊的潮氣吸引來的,而那是他們最後的一囊水。他顧不上想其他的,翻身而起,撲向水囊,生怕被蛇毒毀了食水。
他恰好捉住蛇的七寸,蛇在他的手中掙扎著,他這才舒了一口氣,去拿地上的水囊。
听到夢蝶的又一聲驚叫,他不解地望向她,只見她正滿面絕望地盯著水囊,正欲開口安慰她,就在此刻,提水囊的左手上傳來一下輕微的刺痛。出于本能,他一手扔開了水囊,當水囊被拋到遠處的沙地上時,他這才看到,水囊上還纏著另一條蛇,也許是在他們熟睡時,就已去到水囊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