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生命中有我跟小晏兩個人嗎?
從小到大,我還不曾這樣感到憤怒過,但現在的我,真的好憤怒、好憤怒!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一日
今天又是化療的日子,在病房里我吐得厲害,也許該用掏心掏肺來形容?
這樣的療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連醫生也沒有把握。
最近下午頻頻外業,真抱歉把小晏托付給媽媽照顧。看著她疑惑的小臉送我出門,我就覺得無比的難過。
媽今天問起,說我憔悴了很多,我只敢以最近比較忙碌搪塞過去。
抱歉!媽,我不忍心告訴你我罹癌的消息,更不忍心告訴你,你一向滿意的好女婿,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就像拿癌癥束手無策,對于丈夫有外遇,我也束手無策。
一九八六年五月三日
早上在煎蛋的時候,你在身後跟小晏玩耍。最近難得回家的你還是那麼溫柔,一切像是沒有改變,你還是我的好丈夫、小晏的好爸爸。
如果可以,我寧願相信,在公司前是我認錯了人。
但忽然響起的手機,令你神色大變的電話提醒了我,那不是夢。
你匆匆的說要趕往公司,我沒有阻攔,只是向來心思細膩的你,卻對我近來人減的發量視而不見。
什麼已經佔據了你的心思?親愛的。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
我想,我最近的疲勞不是來自于病癥,而是那斑斑破碎的心。
小晏早上在你書房畫畫,意外抽出一張你不知夾塞在哪兒的診斷書。
妊娠六周,診斷日期是土星期四。
我想我再也無法露出更驚訝的表情了。
回想起這周末你在家時,那深鎖的眉頭,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難聯想是為了什麼。
我再這樣裴聾作啞下去是不是已經沒有意義了?
咚!咚!
什麼東西打到了船板,引起沉默了好一陣子的三個人的注意。
「下雨了。」
紀雅卓伸出大手,承接了幾滴雨珠。「雨勢還不小耶。」
黎晏殊吃了一驚,從日記中抬頭,連忙寶貝的要將日記本塞入背包里。
「等等。」黎歲念的小手及時拉住她。「你答應我的。」
兩姐妹相似的眼在雨中對上,黎晏殊默默的將日記本遞回給她。是的,她答應過。
看著黎歲念小心翼翼的收起日記本。黎晏殊在心中下了決定︰她會再拿回來的,直接跟父親要。
而且,她認為母親應該是長年有寫日記的習慣,她相信不止這一本存在。
其它的日記,她要一並從父親手中拿回來。
「哇咧,雨超大的。」紀雅卓手忙腳亂的把槳架好,忙要將小船劃回岸上,一著急,卻只在原地打轉。
「快點,雨下得更大了。」黎歲念搗住頭,真沒想到這種冷颼颼的天還能遇到傾盆大雨,運氣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好啦!好啦!」火大。
臭丫頭,劃船的又不是你,出張嘴,不愧是家里有佣人的大小姐,真是會使喚人,他又不是她家的長工!
不理會傾盆大雨嘩啦啦的瀉下,黎晏殊轉向妹妹濕淋淋的小臉。
「你就專程拿這本日記給我看?」
嚴格說來,這件事跟她沒有直接的關系,這是上一代的恩怨,她大可安心做她的黎家小鮑主,沒有必要攪進來。
另外,據時間計算,母親自殺那年,父親外遇對象懷的孩子並不是黎歲念。年紀不對,十歲的她根本來不及參與意外的發生。
「姐姐,我來是想讓你知道,大媽會想不開,不單是因為爸爸外遇,也是因為她忽然患了癌癥。」
撥開臉上的雨滴,漂亮的大眼楮幾乎睜不開來,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那麼木然的反應,跟她預期的不一樣。
姐姐在想什麼?
「那又怎樣?」淡淡的,不怎麼帶情緒的開口,說的像是與她不相干的事情一樣。
不,這跟她預期的姐姐該有的反應差太多了。
「而且,當時我媽媽肚子里的女圭女圭,也在大媽過世後。把他拿掉了。」
黎晏殊抬起手,止住了所有她想往下說的話。
「你不用跟我交代你家的事情,那與我沒有關系。」一樣的淡漠,一樣的事不關己。
「你……」黎歲念語塞,這跟她安排的劇本不一樣。
一命賠一命。
姐姐應該因此而釋然,然後恩怨得以化解才是。
黎晏殊了然的看著她失望的表情。「你很聰明,但你太小了。」小得不懂感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很多事並不如自己想的那麼容易。
繩子打結、當結解開的時候,就恢復原狀,像是沒有發生過;心結,不但不容易解開,解開後也不會歸于原狀。
小船這時慢慢的靠岸,吳伯已經緊張的拿著大黑傘到岸邊等待,一看到小船靠岸,馬上伸手扶起黎晏殊,然後緊張的接過黎歲念,
眼看黎晏殊轉身就走,吳伯連忙叫道︰「大小姐!先生馬上就到了,你等他一下吧。」
黎晏殊的腳步在他說話時略微頓了一下,然後听完了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加快速度離開了。
在轉角處追上黎晏殊,紀雅卓連忙攔住她。
「晏晏。」
長到這麼大,紀雅卓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抱歉,從沒有過的歉疚跟心疼,狠狠的撞擊著他的胸口。
「對不起……」想再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做了一件蠢事。
黎晏殊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清秀的臉冷得蒼白發青,一雙靈秀的眼卻空洞得沒有生氣,臉上滿是水珠,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晏晏,」向來聒噪的紀雅卓忽然語塞,望著她好一會兒,只勉強的擠出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黎晏殊看著他,勉強牽動冷得發青的嘴角。
「謝謝你,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樣淒迷的眼神,紀雅卓只好側過身讓她過去,然後看著她縴細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第六章
西餐廳中,優美的音樂聲環繞室內,典雅而溫馨的設計與擺設,讓人感覺到舒適與自在。
餐廳里約莫坐了七成滿,桌桌都是低聲的笑語跟愉悅的氣氛,幾乎人人臉上都帶著開心的笑容。
如此一來,角落靠窗雅座的兩人,凝滯沉悶的氣氛格外明顯。
那一桌坐著兩個人,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人,跟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孩,兩人眉宇間很相似,看上去很容易讓人覺察他們是一對父女。
中年男子英俊瀟灑,氣宇非凡,有著相當的自信,風度翩翩,非常吸引人。
他穿著英式剪裁的手工高級西裝,舉手投足充滿優雅閑適的貴氣。
這樣的人應該要是意氣風發的,可此時他卻微微蹙著好看的眉,神情飽含憐愛與無措,一直看著對面的女孩。
用餐的氣氛冷清已不是頭一回了,每次要說話,男子都會斟酌許久,雖說這是他的女兒,卻不同于一般的親子關系。
「小晏……」中年男子黎竟宇輕輕開口,有著濃濃冀盼的語氣。
女孩看向他,沒有開口,只是用那雙與他相似的眼,冷淡的、不帶情感的回視他,像是在看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十多年來,她都是用這種眼神去看這個她要叫「父親」的人。
縱使她不喜歡這樣子,卻無法控制自己,也無法對他擠出一個笑容。
「啊……小晏……」被她的冰眸一掃,黎竟宇知道這一次絕對又不會成功的。但他仍是硬著頭皮開口︰「小晏,搬回家里住好嗎?你一個人住外面我不放心。」
雖然現在已是學期末,而她已經自己住半年了,但天下父母心,他哪放心她一個女孩子獨居在外。
這孩子應該是他的掌上明珠,跟小女兒一樣,應該有管家、佣人跟司機照顧,而不是得要什麼事情都靠自己,更不要說讓她一個人在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