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到她純然信任的目光,海明遠的心怦然一動,可還沒來得及理清這究竟是什麼時,忽然听到身後傳來一道風聲。
「……」清灩指著他身後,小臉驚駭到扭曲,張大了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不自量力!」海明遠冷哼一聲,大手往她腰間一搭,一個旋身閃過攻擊。
清灩只覺得自己像是騰雲駕霧般飛起,整個人已經離開原來的地方,而倒在她原來位置的是那個灰頭土臉的蠢小弟,不遠處還躺著他用來行凶的武器——一根粗樹干。
「鯊魚哥,我站不起來,是不是腰斷啦?嗚嗚嗚……」蠢小弟哭得稀里嘩啦。
「這位大爺,我兄弟……」鯊魚哥抱拳想替小弟求情,怕他再出重手。
「回去弄點藥酒揉幾下就好了。」
他的意思是不計較小弟的偷襲了?鯊魚哥有些發愣。
「我沒出重手。」見他只顧著發愣,海明遠難得多說了一句,「要是只會躲在暗地里偷窺,別說采牡蠣了,就算雜草也別想采到。」
「……」見鯊魚哥呆站在那里,眾小弟噤若寒蟬。
「鯊魚哥,那家伙到底是什麼意思呀?」良久,先前曾「悍勇」出擊的蠢小弟站起來。
「蠢,意思是根本沒人阻止我們去挖牡蠣。」鯊魚哥說。
「鯊魚哥你怎麼了,你別死啊!」看見鯊魚哥忽然蹲下來,蠢小弟還以為他身受重傷,不由哭了出來。
「沒見過你這麼蠢的!」鯊魚哥跳起來想巴他腦袋,不過手快踫到他時卻改成幫他擦掉臉上那些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涕的東西。
「我本來就蠢嘛!呵呵呵……」蠢小弟樂呵呵,一點也不以為恥。
「上來,鯊魚哥背你。」鯊魚哥又蹲了下去,命令道。
「鯊魚哥,我來啦!」蠢小弟歡歡喜喜的往他背上一撲,「走羅!駕!」
「蠢蛋!」對于自己被當成馬騎,鯊魚哥不但沒有發火,那語氣甚至是溫柔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眾小弟一臉黑線,不約而同抬頭去看頭頂上的太陽。
第5章(1)
就在鯊魚哥背著小弟回家的同時,海明遠也正背著清灩走在通往斷魂崖的路上。以他的體格要背體型嬌小的清灩輕而易舉,一路走來既穩當又快速。
「呵呵呵……」清灩趴在他背上,笑得有些傻。
每回看見村里的小孩被自己的爹背在背上時,她都會用一種很羨慕的目光望著他們,她也好想被爹背一次啊!可是她爹去世時她還很小,事隔多年更是連爹的樣貌都模糊了。
「呵呵……」很溫暖、很安全、很……清灩相信被爹背著也一定是這種感覺。
她的笑聲在他心上搔啊搔,讓他那顆剛硬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你這小丫頭……」听到背上傳來她傻兮兮的笑聲,海明遠的嘴角不禁上揚,表情有些無奈。
「上個月我就滿十八了,才不是什麼小丫頭。」清灩很不服氣的爭辯道。
「十八算什麼,我都二十七了,足足比你大九歲。」海明遠斜睨她一眼,明示「跟我比大小,你還早哩」。
「二十七?」清灩偷偷的吐了吐小舌頭,卻被他逮個正著。
「怎麼,你有意見嗎?」
「沒什麼意見,可是……」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我、我還以為你早就四十好幾了,真、真的。」
海明遠整個人僵住。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是靜默無語,就連空氣都有一種沉重感。
「那、那個……」清灩想說些什麼讓氣氛變得輕松,可話還沒說完,就趕緊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她嚇得趕緊閉緊嘴巴,默不作聲。
四十好幾、四十好幾、四十……耳邊不停回響著這幾個字,他心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
懊死,他哪里像是四十好幾的糟老頭子了?在以前,他好歹也是京城的大家閨秀最想嫁的男人之一咧!海明遠著實惱怒啊!
他將心中的惱怒都發泄在踩得重重的腳步上,掛在胸前的兩只鞋子也因此發出咚咚咚的撞擊聲。
咦,那是什麼聲音?清灩實在很好奇,悄無聲息的蠕動身子想探頭看。
棒著薄薄的幾層衣衫,他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兩團柔軟貼著他……海明遠身體變得僵硬,大手不由自主的收緊了。
清灩一點都沒察覺他的異樣,她蹭啊蹭的,費了好大的勁總算挨到他的肩頭。
「呼……」她吐了口氣,熱熱的呼吸吹拂在他敏感的耳後,令他全身的肌肉為之緊繃。
清灩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從他左肩探頭一望,剛好看見兩只鞋子在那里「咚咚咚」的敲打著他的胸膛。
他都不覺得疼嗎?但是看著,她就替他覺得疼。
「趴好,別摔著了!」冷不防,耳邊傳來警告。
「哦……」清灩聞言蹭下去一點,乖乖的趴在他背上。
「喂,你把鞋子給我吧!」這樣他就不必忍受被鞋子敲敲打打之苦了。
「休想。」海明遠冷冷的丟出兩個字。
「為什麼?」她只不過是想讓他舒服點,需要這麼凶嗎?清灩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不禁有些氣惱。
「鞋子是我的。」海明遠從鼻子里哼出一句,言下之意是「你別想再拿回去。」
「誰說的呀?」她才不承認這雙鞋子是特地為他做的呢!
「你敢說這雙鞋子不是專門為我做的嗎?」海明遠斜睨她一眼。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來了,鞋子尺寸是他的,款式也是模仿他腳上的舊鞋,只是一種在當地幾乎看不見,在沙城卻很普遍的樣式。
「都,都已經踩髒了,反正也賣不出去,不如就送給你算了。」雖然被抓包,但是清灩仍死鴨子嘴硬,就是不吭承認這雙鞋子是特地為他做的。
走了好一段路,斷魂崖終于出現在眼前。
「丫頭,你的臉還疼嗎?」眼看就快到木屋,海明遠開口詢問。
「……」清灩不吭聲。
「別嘔氣了行不行?」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听到她的回答,海明遠終于忍不住轉過頭去。
他這才發現清灩居然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她的小腦袋就擱在他的右肩上,平時總顯露出倔強的雙眸此刻正緊閉著,顯得格外縴柔︰小扇子般的長睫毛就像羽翼般棲息在眼下,加深柔弱的氣質;微張的小嘴又為她增添一分嬌憨與可愛……
看著她酣然入睡的可愛模樣,海明遠的心就像被羽毛搔了幾下,麻酥酥的,一繒調皮的頭發從她發髻中溜出來,蹭了蹭他的臉。
「還真是頑皮。」他不禁微笑了。
發現她睡著之後,海明遠調整了下步伐,好讓腳步走得更穩些。雖然背著一個人,但她的體重根本就不構成負擔。
他知道不少將領在打仗時,最恨有老弱婦孺了,因為他們認為這些人會拖累軍隊,而北荒人甚至還曾將六十歲以下的老人統統殺死。不過海明遠從不覺得他們是累贅,正是因為有這些老弱婦孺的存在,才需要前方的戰士更英勇的去作戰。
「嘻……」驀的,背上傳來一聲輕笑。
起初他還以為她醒來了,一轉頭才發現她仍酣睡著,睡容就像搖籃里的女圭女圭般嬌憨。許是作了什麼好夢吧!她小巧紅潤的嘴角上揚,臉上綻開一朵笑花。
珠戶的生活無疑是困苦的,身為珠戶家的孤兒日子就過得更艱難了,可是清灩的笑容里沒有絲毫的陰霾。
她的笑容帶給人一種暖暖軟軟的感覺,他的心就像被熨燙了似的,也跟著暖熱起來。
這一刻,邊關的腥風血雨、朝堂上的殘酷紛爭……全都褪色了,只有眼前的笑容是如此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