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有個很要好的未婚妻。」往事不堪回首,然每每憶及「她」溫純的笑靨,他依舊載著幾許掛戀,只是他沒那個勇氣去思慕。
「未……婚妻?!」賀洛芯震驚地從他胸前抬起小臉。
雖然早料到他若是稍加裝扮後,會是位受寵的羅蜜歐,但是未婚妻……「其實我們也沒有經過什麼正式的儀式,可我和她真的非常相愛,已到了非卿莫娶,非君莫嫁的地步。」
「那後來……」沸騰的當下被另一場的冰雹冷卻,賀洛芯抽身坐到一旁。
他是委婉地叫她要有自知之明,並該知難而退嗎?
「後來?後來……」素來嘻嘻哈哈的俊臉黯沉了下來,水昊斂住平時的吊兒郎當,憂苦地陷溺陰霾的過去。「在我迷上登山野營的第二年,我便妄想征服玉山主峰。」
「大猩猩?」她從未見他有過如許愁悶的神色,一時之間竟有點手足無措。
「初生之犢不畏虎,我本著年輕氣盛好面子……當然,還有炫耀的心理,完全不睬旁人的勸阻,硬率著她上山。」故事一旦有了開場白,接下來的就容易多了。
「哦?」他年少輕狂的那一面,她不難想像。
「那是她初次登山,我忽略了她的體能狀況,所以我們的進度越來越落後,偏偏……」水昊頓了頓,一幕幕的記憶仿佛就在眼前。
「呃……」通常尾隨在那兩個字底下的都不會是好事。賀洛芯屏氣凝神,听到這兒,已嗅出了點端倪。
「偏偏天候突然轉惡,當時我的經驗不足,準備的糧食和裝備都不夠,應變能力也很差,我們只好在原地等待救援,可是三天過了,卻仍不見搜索人員出現,結果……」水昊暗啞地將臉埋在巨掌中。「我親眼看著她墜入山崖……」
「老天!」賀洛芯搗嘴輕呼。
她驀然想起她問過他吃素的原因,他僅大概提過曾在山中遇難,莫非……指的就是這一樁?
「是我沒抓好她,當她腳滑了一下時,是我沒抓住她,是我……」他愧痛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猶似上面沾滿了鮮血,然後淒厲地絞著眉,以指尖揪著烏發。
直至今日,他偶爾還會在夢里聆到那回蕩在谷間、徘徊不去的慘叫,接著醒來又是一身冷汗。
「不,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錯!」賀洛芯替他申辯,她相信他的為人。她抱著他的頭,心疼得雙眼也跟著濕了。
「那天正好是她二十歲的生日……」水昊伏在她的臂膀里嗚咽。「我本來是想在東亞第二高峰上為她慶生……」
「大猩猩--」賀洛芯為之動容。
他肯定很愛那名幸運的女子,故才擁有如此浪漫的想法,只是好事多磨,他內心所受創傷可以想見,他比任何人都難過亦是必然的。
「我在山里找了她好幾天……本來也想跟著她一起走。」水昊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平息激動的情緒。
「喔,不!」賀洛芯焦急地揪住他,像是這樣就能阻攔他當初的決議。
「但是我又餓又累,腿也摔斷了,根本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水昊自嘲地冷哼,那苦笑的神情卻和哭差不多。
賀洛芯感同身受地輕撫他的面龐,以溫柔的觸模來慰藉他的痛,內心暗喜好在他那時疲憊得動不了,否則她怎會遇到他。
「當搜索人員終于找到我時,我已奄奄一息,回家後,在醫院足足休養了三個月。」的傷好治,心理的傷卻難愈。水昊伸出掌心貼住她那只藹煦的玉手。「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吃素。」
「原來你吃素是為了……」而她的任性,卻曾害他破了戒。「還有空難發生時,你不願等待救援,也是因為……」
她當初還非常不能了解他的自作聰明呢。
「對。」水昊點頭。「在醫院療養的那一段期間,我徹底看破紅塵,也放棄了所有,更得到‘求人不如求己’的教訓。」
「所以你才會到處旅行,才會懂那麼多野外求生的知識,才會那麼愛惜生命,那麼氣我裝死的惡作劇,並堅持我必須要完全康復,才肯啟航返家?」賀洛芯恍然大悟。
她總算明白一切,也明白水柔他們何以放任他拋開水家的產業,和他本身龐大的財富;他浪跡天涯也不是為了寫書謀利,而是他想勞苦自己,磨練自己,藉他一己的力量減少其余旅人的不幸。
「沒錯。」水昊頷首。「我們會發生山難,體力不濟是最大的致命傷,我不能讓悲劇再度在我眼前發生。」
這或許也是當初她明明性命已垂危,他仍秉持一股信念,窮盡辦法救活她的緣故吧。
「這樁傷心事,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想不到他壓抑那麼久,傾訴出來後,反而有股莫名的輕松。「像我這麼差勁的男人,你還願意和我……」
「別!別這麼貶低你自個兒。」賀洛芯輕捂他的嘴。「你救過我好幾次,也用你的輕驗幫助了許多人,這些已夠彌補你的愧疚了。」
她托住他的下巴,用大拇指憐惜地熨刷他的下唇。「放她走吧,昊。放你的未婚妻安心地回到天國,也放你自己去接受他人的關懷。」
「你不會看不起我?」水昊初次有著解月兌的感覺。是呀,他一直以為他被痼魘纏住,實際上,是他怕寂寞而束縛著那陪他走過年輕的倩影。
「這只會讓我更想愛你。」賀洛芯巧笑倩兮地跨坐在他的腿上,用行動來證明她的心意。
「我沒有辦法放棄現在的生活形態,也沒辦法忘掉她,因此我也沒辦法給你承諾。」在賀洛芯脈脈含情的瞳孔里,他望見了綠洲。
「再說吧。如果我明天遇到的不是水母,而是毒蛇,然後我馬上死去,你想,我要你的承諾做何用?」白天的溺水事件令她茅塞頓開,人生苦短,她應摒除世俗的觀念,把握今朝,及時行樂,以免悔恨莫及。
「不許你這麼講!」水昊緊緊地摟著她,深怕她的話真的會靈驗。「我已曾失去過一次,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
月兌口而出的慌措無異于當頭棒喝,一棒敲醒他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
「不死當然最好,若萬一……」賀洛芯很高興他在乎她。
換他捂住她的嘴,他要告訴她肺腑里的戀棧。「打從那次山難之後,我將心思全浸婬在大自然,對于外界我一律漠不關心。」
此點她倒是感受得出來。在不清楚原委時,她即常常納悶,怎會有人可以這麼安之若素,處之泰然?
「一般人在探知我的身分以前,對我不修邊幅和衣冠楚楚時的態度,往往是天差地遠,大相逕庭,故我也樂得用蓬頭垢面來當保護色。」他將金剛掌吊在她的後頸處,輕輕磨蹭她的發際。「只有你不同。」
她的神氣活現和熱力奔放,激發他重新注意周遭,她的刁蠻伶俐不做作,挑釁他的反擊,使他有了收服她的興趣,也不知是由何時開始,惹她撒潑,再逗她笑,似乎成為他征伐荒野以外的新挑戰。
「是呀,我每回都沒給你好臉色。」賀洛芯噗哧。他倆前幾次的會晤,不論是在他家浴室或飛機上,場面皆相當火爆。
「的確。」他也笑。「我曉得自己對你有感情。」
「嘎?」他摔不及防的坦白令她咋舌。
原來她不是一頭熱,他對她也……「但我卻瀟灑地以為,這份在患難中建立的情愫,我能做到說放就放。」水昊款款濃情地瞅著她的眉、她的眼。「直到此分此秒,我才頓悟,我根本拿不起也放不下,你在我心目里的地位早逾越我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