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等琴姍若回話,郁漪池又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語氣激烈咄咄逼人,「而那最後一招,便是你師父,那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師商忌的拿手絕活!炳,哈哈……」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喊出聲,接著便是大笑,笑得神色張揚肆無忌憚。
琴姍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臉色由紅轉白,漸漸連血色也褪去了。不可能……師父絕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第六章藕色心字(2)
郁漪池忽然松開了她肩,轉身往前走了幾步,「見鬼,跟你這種人說這些做什麼?」她手指抵額撫順了眉梢,眼里竟現出深深的倦怠之色,「你根本不會明白……」
「不會的……師父不會那麼殘忍的……」琴姍若失神地搖頭,聲音啞得只有自己能听見,「一定是謠傳,一定是的……」
郁漪池回眸望了她一眼,竟是盈盈笑開了花,「殘忍?」她將那個字說得很諷刺,「唉,那我是不是該說,因為你太善良了?」她搖頭嘆息,「姍若啊姍若,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善良?為什麼你就可以……」她像是在詢問,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隨後她抬頭,眯眼看她,唇角一抹妖精般促狹的笑意,「可是啊,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善良’這兩個字!」
琴姍若驀地呆住了。又是那樣的眼神,那樣攝人心魄卻殘酷決絕的眼神,那里面只有恨,竟只有,恨啊!
郁漪池忽又媚媚地笑了,「你怕我了?」
琴姍若卻是搖頭,神色坦然。或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方才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這個女子,讓人心疼。
「其實,你真正笑起來……」
郁漪池揚了揚眉。
「很溫暖。真的。」琴姍若溫柔一笑。
郁漪池不屑地「嗤」了一聲,別過臉不看她。哼,一定又是那師折夕妖言蠱惑了她!只是為何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悸動,暖融融地綻放開了蕊,繽紛的花色迷了眼也醉了心,擾得她好不安,卻好歡喜。
「其實,易容之術最絕的一招並不在此。」郁漪池忽然岔開了話題,眼里閃過一道異樣的精光,「噯,你想不想知道?」她誘惑地眨了眨眼。
琴姍若下意識地點頭,便見郁漪池媚笑著一步步走近了她。她用力睜大眼楮,眼前似有光影交織著晃晃悠悠凌凌亂亂,迎面走近的女子眸中的笑意愈深,也愈加模糊……
突生的邪念僅是一瞬之間,似乎還來不及察覺,便已移身至空憑閣。八扇窗欞下,折枝花正好,筆墨香四溢。紗簾微掀似女子柔荑,旖旎地撩撥思緒。
「折夕——」一聲輕喚,琴姍若推門而入。
師折夕正倚靠在床前看書,眼簾低垂,目色游離,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抬眼看見她來,不禁微微一笑道︰「姍若啊,許久不見了。」他心知,這幾日她可一直在躲著他呢。
「呃……其實我……」琴姍若局促不安地絞著手指,欲言又止。師折夕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她驀地一擰眉,一跺腳,狠狠啐了一句︰「都怪那該死的郁漪池!」
師折夕揚眉一訝。奇了,這丫頭今天脾氣不小呢,敢情是來找他發泄的?「她怎麼了?」
「她——她好可惡!」琴姍若氣紅了眼,言辭激烈,「她欺負我威脅我也就罷了,卻還要對你——」她一咬下唇,沒有將話說下去。
師折夕眉心微凝,隱隱覺得她話中有話,「姍若,有話好好說。」郁漪池的詭異心思他不是沒領教過,不過能讓姍若激動至此的,他倒是有些……嗯,好奇。
「你知不知道,她竟以沁月的死來要挾我說出你的一切?」琴姍若望著他,表情有些痛苦,「折夕……我對不起你……」她滿眼自責。
不料師折夕卻是不以為意地一笑,「那些啊,我早就知道了。」他合書敲敲自己的肩,笑得雲淡風輕,「我師折夕也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便任她打探去好了。」事實上啊,郁漪池拐著彎兒打听他的事,他反而更覺得欣喜。怎麼說,好歹是被她重視了。
「可是——」琴姍若神色一揚,卻又在下一刻躲開他的眼神,細著聲小心翼翼地道︰「折夕,我們快些離開這里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這里了……我好怕她,她總是心懷鬼胎,居心叵測……她也是個刻薄的女人,總是動不動就話中帶刺,扎得人好難受。」她凝眉頓了頓,神色有些慌亂起來,「更重要的是,我最受不了她蠻橫撒潑的時候,簡直像個——像個瘋子!」她把最後兩個字說得很大聲,說完又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簾。
師折夕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半晌,忽而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姍若,你不知道,她每瘋狂一次,我便更心疼一次。」他斂眉幽幽緩緩地道,眼里只有憐惜,「她渾身是刺,在刺傷別人的同時自己也體無完膚,因而每一次我只要一想到,其實她的心里應該更痛苦更難受,心里便只剩了心疼。」
琴姍若的身體一顫,抬眼望著他,眸光流轉,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只听師折夕接著道︰「姍若,無論如何,近期之內我並不打算離開這里。」相視沉默了片刻,他又輕聲道了句︰「抱歉了。」言語誠懇。
琴姍若目不轉楮地望著他,眸光一閃,忽然沖上前去抱住了他。只因她的沖勁過大,更因師折夕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一個慌神,緊接著一個重心不穩便仰躺在了身後的床上。
相擁落床,何其曖昧羞人!而依在他懷中的女子卻似絲毫不覺得難堪,依舊自顧自悲悲戚戚地說著︰「可是……折夕你可知道,我最不願見的便是你對她的好……」她的聲里音滿是楚楚的哀意,「折夕……我愛你啊……」
師折夕的身體陡然一僵。
「折夕……你不要愛她好不好……折夕……折夕……你,愛我好不好……」琴姍若正要說什麼,一雙手已輕輕扳起她的肩膀,抬眼的瞬間便見一雙清亮溫柔的眸子,細細凝視著她。那雙眸子幽如古潭靜水,似隱著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只听他嘆息著道︰「漪池,若這句話是你親口對我說的,該多好。」
借了琴姍若身體的郁漪池驀地呆住。瞳孔放大,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不可能!她的「易魂術」早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又怎麼會被他看出破綻?
師折夕眼里有著了然的笑意,「你的易魂術確實無懈可擊,可是你模仿姍若的行為卻破綻百出。」他抿抿唇,隱隱覺得好笑。
郁漪池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怎講?」
「其一,姍若不會這般無理取鬧,雖然她有時候的確有些任性。」師折夕豎起食指溫柔一笑,「其二,姍若從不會在背後道人是非,即便她真的很討厭那個人。」他接著豎起第二根手指,「而其三——」他頓了頓,隨後幽幽地道了聲︰「姍若真正愛的人,是她的師父……」
郁漪池的眼里瞬現痛苦之色。師父……好陌生卻好熟悉的詞呵。
她忽然狠勁推開他爬起身,望著他,眼里卻只有冷漠和疏離,「既然你早發現我不是姍若,為何現在才說?」好一計「將計就計」!
「唉,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啊。」師折夕緩緩坐起身,聳聳肩笑得很無奈,「早說過你的偽裝滴水不漏了,只有當你說——」他的話語陡然澀在了半空,凋萎,有一種說不清的落寞。
他這一頓,郁漪池本要月兌口而出的話也隨之噎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