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已,如果時間可以靜止,你會選擇哪個時間?」亞米略顯沙啞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擴散開來。是什麼擾動了無波的心湖?是什麼讓淚流個不停?以為再也不會記起的往事,為何會清晰得仿若重現。
「我希望是在被你帶入幽心殿的那一刻,我惶恐地跟你的身後,一不小心栽倒了,你回過頭來,背對著陽光我看不見你的臉,你慢慢地向我伸出一只手,你的手指有點兒冷,我站了起來,你的樣子漸漸變得清晰,那雙眼我終生難望,我對自己說,這個就是我要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了。那時的我,沒有了媽媽也沒有了爺爺。」
不知羅已听到沒有,亞米只是一點一點地說著,那些應該深埋在心底的話,那些因為羅已的改變而不敢說的話,又一點點地說了出來。如果羅已听到會怎麼做?不知道,頭頂上是望不到頭的枝葉,交錯著,怎麼也不分開。
羅已還是維持著原先的樣子,只是眼楮變得不再死寂。
馬車緩緩前行,亞米看著外面的景色變換。失落中帶著羅已回到了軍營,被責罰,然後繼續留在羅已的身邊。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里。
車內靜得可怕。羅已微弱的呼吸,一下一下刺痛著亞米的心,為什麼那時候要跑出去?為什麼不留在羅已的身邊?懊惱著,小心地照顧著宛如新生嬰兒的羅已。
回到正陽宮,一切如常。只是羅已再也不會趴在窗台上和她一起看外面的雲了。就在那時亞米開始習慣自言自語的生活,也學會了從羅已的眼楮里,得知他的需求。
「听說又有地方有了叛亂,新已還是老樣子,就連他最親信的一鳴都無法勸動他。羅新國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說完後,亞米抬頭看了眼羅已,她能肯定羅已听到了她的話,而且正在沉思。有時候亞米會覺得眼前的羅已還是以前的羅已,他只是在惡作劇而已,不然羅已的眼怎麼會跟以前一樣,帶著算計帶著狡猾?
把桶里的水注滿,再挽起自己的袖子。
已經十五歲了。臉微微紅著,即使如此還是慢慢蛻著羅已的衣服。
薄薄的水汽迷離了眼。羅已變了,而自己雖然長高了,卻永遠成為不了女孩。臉色黯淡了下去,爺爺說那是為了她好,所以舍棄她的身份,有時候會好奇地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自己的臉,想象著如果那是一個女孩該是怎樣的,軟軟的身子,細細的嗓音,會被呵護,會有一天成為母親。思緒停了一下,她試著把水溫調高些,水桶里的羅已眯著眼,很舒服的樣子。
手慢慢在羅已的背上擦拭著,汗珠順著她的臉頰一滴一滴落下。
身後的門忽然被撞開了,三個士兵樣的人闖了進來。
亞米「啊」了一聲,慌張地護在羅已身前。
「滾開。」其中一個開口道。
「你們是什麼人?」亞米警戒地問著。
「滾開。」來人一把推開亞米。亞米一下倒在了地上,但她馬上又爬了起來,快速攔在他們的面前。
士兵似乎有些不耐煩了,舉起手中的兵器就向亞米砍了下來。
血,一下涌了出來,有幾滴濺在沐浴中的羅已身上,羅已的眼還是眯著的,紋絲不動。
「不要。」痛夾雜著無力感一起向她襲來,想要動,卻在下一瞬被人推開,再也動不了了。昏迷前,她無助地看著羅已被人拉起,羅已的眼還是閉著的。
「是叛軍闖入了皇宮,大家都拼力保護新已大人,讓羅已殿下……」斷斷續續听著,肩上的傷變得沒有了感覺,心里—片茫然,怎麼會這樣?
大殿上人來人往,傷者痛苦地申吟著。只知道突襲來的叛軍久攻不下,又折道返了回去。
「不知道下一個王會是淮?」有人悄聲說著。
亞米一動不動,就這樣被拋棄了,羅已是王啊!
「可又沒有找到羅已王的尸體。」
「不在王宮的王對新已大人有什麼用?」
「是啊!」
很快就有了消息,只是令所有人吃驚的是新已決定自立為王。
「這下可不妙了。輔佐和奪位是不一樣的,何況還在這個時候。新已大人真的……」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又是莊嚴的樂聲,排場的布置,眾人的跪拜。第十三代王的加冕讓所有人都失望到了極點。
不久後听說,叛軍以羅已為號召又要打回來了。
那又是一年以後的事了。
這段時間的亞米,把自己關在了羅已的房里,那里有羅已最喜歡的東西,大家以為亞米是不肯從傷感中走出來,便隨了她去。誰也沒想到,就在那個時間,亞米看完了所有羅已的書,慢慢想著那些羅已說過的,自己不明白的話,一點一點地消化,像個剛剛睜開眼的孩子。
她要變強,強到不讓羅已再受到一點傷害。
爺爺說,巫術有很多種,羅已不喜歡巫術類的書,他喜歡軍事。早先曾纏著亞米玩過打仗游戲,一張地圖,兩隊人馬,廝殺,失敗或勝利,不喜歡血腥的自己只玩了一次就不想再玩,羅已便學著自己和自己玩,邊玩邊自語著。遠遠看著羅已的臉,亞米覺得羅已是個調皮的孩子。
也許不是的。嘆口氣,低頭繼續看著眼前的書,一頁一頁翻過,還有羅已的話。同樣的地圖,兩隊人馬,先攻擊它的主力,不,在山谷設一個陷阱,萬一被人察覺,沒關系,左翼軍可以從後包抄,抽它後心。听說現在羅新的軍隊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這不就是羅已書上寫的那個什麼連環計嘛!以後的該是偷襲了吧!雖然有點兒卑鄙卻是最能快速打擊敵人的方法,如果自己遇到了這樣的對手,該怎麼應付?
從這下手?不,在開戰前,叛軍就贏了一成,這個地形退可守進可攻,但若是利用火?可不知道當地的風是哪個方向,如果是羅已的話,應該事先想到了這個吧!火不行的話,難道……
死局?
一定有辦法的,這個是什麼?仔細看著地圖,在山的後面是水,對!用毒,如果在叛軍賴以生存的河里下毒的話……只是太狠毒了,下別的吧!這樣可以耗死敵軍,下一步則是掐斷叛軍的補給路線,這個會費點兒力氣,但只要這個一成就贏了六成了,還有四成要看老天的意思。
吐出口氣,原來還有這麼好玩的東西,比羅已以前教自己的有意思多了。
放下書,想著爺爺曾說過狄司的事,生活在叢林里的狄司,有很多的部落,一有敵人來襲就會在叢林里設下各種陷阱,這對很小的進攻有用,但若是大隊人馬,就一點兒都不行了。
走出叢林就好了。當時的自己是這麼說的。
爺爺愣了下,然後緩緩地笑了,慈祥地模著她的頭說︰「還好狄司有你。」
狄司和羅新的仇恨……不想了,把書放下,她不是忘記狄司了嗎?干嗎還要去想。
只是還是把二十年前的戰爭記錄拿了出來,一點點地看著。
時間匆匆而過,當春天又要來臨的時候,亞米被召喚到了新已的面前,亞米叫他大人。
新已的臉變了變,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單薄的身子,並不出色的臉,為何在所有人都極盡逢迎的自己面前,她表現得那麼淡漠。
「你就是羅已身邊的亞米?」
亞米點了下頭,抬起翠色的眼看著他,眼楮的顏色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深,不知何時會變成媽媽那樣濃濃的化不開般的深綠,就連叢林里最深處的暗影都無法比擬的深沉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