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起來叫道:「夢蝶,那是我一點心意,你居然說是施舍!」
「我不想再與你或汪家有任何牽扯。」
「噢!你以為我故意拿出錢來,好再接近你。」
「你一直暗中探听我的消息,否則怎麼會知道我爸生病?」她反感的說。
她的一針見血令他啞口無言,他的確是這樣做。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呀!可是我並不是使計要你走進什麼陷阱啊!」
「不管怎樣,我謝謝你的好意。」她把錢往他手上一擱,就轉身離去。
「等一等!」
何夢蝶停住腳步,是婆婆的聲音,哦,不!她現在跟汪家已經沒有關系了。
「夢蝶,難得來一趟,為什麼不進來坐一下?」汪母的聲調變得低柔,令她不由得回過身來。
她看見汪母的慈顏打自內心表顯出來,這是以往所沒有的。她瞄了魯少暉一眼,一定是他改變、影響汪母的。
「夢蝶,我听少暉提起你爸爸病了的事,我很想去探望他,可是怕你不願看到我,只好作罷。既然你來了,何必匆匆走呢?」
她發現汪母講話比以前溫和、有耐性,反而叫她不好意思逕自離開。
「伯……伯母。」她艱澀地喊了一聲。
「進來!進來!」汪母熱切地想拉她入屋。
盛情難卻下,她重新踏入這睽別二個多月的汪家。
擺設一切依舊,只是牆上原先掛的一些攝影作品全換成小幅畫品,這就是易主的表徵。既來之,則安之,何夢蝶在心底如是想。
不可避免的,她和汪母客套地聊著近況,十分鐘後,魯少暉端出茶具和小點心來。
他提起瓷壺替汪母和她斟上一杯紅茶,然後放了一匙蜂蜜熬成的黑棗汁,並調入純植物你油。「喝喝看!香醇得很,它叫蝴蝶夢茶。」
罷啜一口的何夢蝶差點嗆住,第一次到汪家,汪舜國沖給她喝的紅茶加琴酒也是蝴蝶夢茶,如今重訪汪家,又是同樣的茶名,只不過加入的東西不同罷了。難道,她這輩子都要和蝴蝶有所牽扯嗎?
「怎麼啦?不好喝嗎?」汪母關心地問。
「哦,不!」她急搖手。
「我喝過不同口味的茶,名字和他所講的一樣,才會……」她只好坦言。
「這種茶有三種泡法,除了我們現在喝的,另外二種是紅茶里放草莓醬或是紅茶里加琴酒。這一招是我跟舜國學的,我覺得能增添生活情趣,挺寫意的。」魯少暉解說道。
「噢,我想起來了!夢蝶第一次在我們家就是喝舜國為她調的紅茶加琴酒,難怪我一進門就聞到香味,他們的臉還微紅著。」汪母笑著直看著她。
何夢蝶沒想到汪母竟提起往事,思及她撞見自己和汪舜國親熱的一幕,不禁仍會害臊。
魯少暉看出她的異樣,便換個話題,道︰「夢蝶既然來了,就由我作東,一起去吃晚飯。」
「哦,不。」她又搖手。
「夢蝶,你若沒事,就跟我們一起去吧!我也想和你多聊些。」
汪母柔聲地誠懇邀請著,使她不便堅拒,但她對魯少暉特別聲明︰「我只是給伯母面子,不是給你哦!」
他們來到一家中式餐廳,這家餐廳命名很奇特——「石頭記」。
「這家餐廳是以文學名著紅樓夢的故事為名的。現在講求的是餐飲藝術化,餐飲界也掀起一股文學風,為忙碌的台北都會生活憑添情趣。」魯少暉向她們解釋道。
「少暉,想不到你做藝術品買賣,連餐飲藝術都研究了。」汪母打趣道。
「乾媽,別忘了,這是我和舜國共同的興趣,這家餐廳是我們兩人共同發掘的。」
這家餐廳對面有社區公園,並餃接鄰居老宅的小花園,可說饒富自然趣味。
他們找了一個靠著庭園的位置坐下,看著菜單,都是用紅樓夢的人名、詩詞、典故作聯想而組合的菜名。
「我點瀟湘豆腐、金簪臥雪、雪底芹芽、老蚌懷珠……」魯少暉點了五菜一湯和飯後甜點。
「哎,有時想想,這些生意人腦筋動得快固然是好現象,可是把古人的優美詞句拿出來亂用,實在是糟蹋了。」何夢蝶有所感觸。
「也許你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時下的行業之所以會擷取迸代文學,一方面可能是店東的喜好所致;另一方面可以引起消費者的藝術文學共鳴,提升知性水準與內涵,就像引用西方古典文學的蝴蝶夢茶。以這樣的出發點來看,它也涵蓋了教育的功能,在日趨聲色、風花雪月的社會,不無啟發人們加以思考的作用。」
「好,少暉,你不但懂得做生意,更有良知,我認你做乾兒子真值得!」汪母笑呵呵地贊賞有加。
在這有清幽之感的餐廳里,三人用餐的氣氛特別和諧,也重新拉近了大家原已生疏的距離。「來!夢蝶,吃吃看這絳株仙草,挺清涼可口的。」魯少暉替她舀了一碗。
「嗯,不錯!雖然是仙草加薄荷,取的名字卻詩意得很。」
「中國人在吃的方面自古以來就講究色香味俱全,法國菜也是挺注重口味與氣氛,而且更重視視覺享受。」
飯後,何夢蝶低頭看手表,覺得時候不早了,正欲開口,魯少暉已明白,主動示意︰「待會兒我先送乾媽回家,再送你。」
「不,不用了!我自個兒回去就可以了。」她辭謝他的好意。
「哎,夢蝶,讓少暉送你,女孩家晚上單獨搭車或走路,都不太安全。」
想起以前汪舜國也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夜里獨行,都堅持護送到家,現在經汪母這一提,不免有點害怕,尤其最近治安不良,時聞搶劫、強暴事件,她又許久未夜歸,便不再堅拒。
魯少暉開著汪舜國的轎車,他將何夢蝶送到譚姊家樓下後,忽然心血來潮,道︰「嗨,今晚夜色很好,我們去散散步好不好?」
「太晚了,不太好。」
「有我,不用怕,下車吧!」他說做就做,拉著她下車。
「我還沒同意,你就……太專橫了吧!」她沈著聲。
「夢蝶,不要對我有所防衛,不要對我產生敵意,我是有心與你和睦相處的!」
「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吃一次虧我就……」
「呵,我曉得你的心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認為我是那麼壞的人嗎?」
「我以前沒有去研究過你的想法,現在更猜不著。」
「所以你想避開我?」
「你的虛情假意我領教過,算我服了你!不要再來纏我了。」
他看她那麼緊張,忍不住說:「放輕松點!我像一頭惡狼嗎?」
她可不管他怎麼想,道別後就飛也似的逃上樓去。
自從何夢蝶在法國看過不少藝術,也和魯少暉討論過人體藝術之美的問題後,她的觀念已經較為開放,為了多賺點錢當父親的醫療費,便答應接受畢字的再度要求,果裎讓他作畫,但是她怕自己經驗不足,頻頻詢問畫面的美感與效果。
「不要緊張,放自然些!想想輕松的事物或喜歡的東西,我要那種表情。」畢哲宇在工作領域里,還是很專業,很專心的,他鼓勵她,讓她慢慢建立起信心。
他把畫室的隔紗放下,避免別人打擾,然後就全心全意揮描起來。可是描到最後時,梁小姐從紗帳外傳話來︰「畢先生,有位藝術中心的老板急著要見你。」他甚為不悅道:「梁小姐,你知道我作畫的習性,這時候是不準別人來打擾的。」
「我非打擾不可。」
一股熟悉且低沈、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傳入何夢蝶的耳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前,紗帳已被掀起,她猛然看見魯少暉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