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月如梭,十多年一晃眼就過去了。
這一日,耿朝宗夫婦和兒子慶柏心事重重地環坐在內廳里,從他們的倦容看來,已經坐了不少時辰。
雹夫人看著手中為挑選女兒未來的夫婿所擬定的名單,念出下一個名字。
「這個陳家財大勢大,陳家少爺听說年僅弱冠就高中秀才。」
「不成,娘。」耿慶柏手指不耐地敲著桌面,搖頭否決,「他的確是關外有名的才子,但成天吟詩作對,身體孱弱如女子……」
他還沒批評完,耿夫人已經提筆把這個名字劃掉,「身體不好,哪有精力照顧我們馥兒?」
她皺皺秀眉,視線再度移到名單上。唉,最後一絲希望了。
「最後一個是李尚書的兒子李少夫。听說他們在京城是有頭有臉的望族,世代為官,李家公子也長得一表人才。王媒婆交給我這張名單時,還特別提醒我留意他呢!」
雹慶柏又開口了,這回是一臉的不屑。
「算了吧!那小子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娘,您不知道,他這個人跋扈蠻橫,仗著家里有錢有勢,到處欺壓百姓,這種人哪里配得上馥兒?」
雹夫人煩惱地手一攤,名單飄到桌上,瞅著丈夫和兒子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通過你們的審查。說什麼文才不夠、武藝不佳、名聲風流、眼楮倒吊、弓形腿、眉上顆霉運痣……」
她倦極地按按眉心,今晚听過的各種缺點比她一輩子听的都還要多,連芝麻大的缺陷,都會被身旁這兩名她摯愛的男子批評得體無完膚。
「我看,只好明天再差人請王媒婆擬一張新名單了。」
雹氏父子無奈地對望一眼,在他們心中,的確少有人能配得上他們的馥兒。
室內一時沉默下來。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翠玉屏風後躲著一雙慧黠靈活的美眸,正好奇地偷覷他們。
突然,耿慶柏兩眼一亮,興奮地轉向好半晌沒開口的雙親。
「爹、娘,您們看我們替馥兒招贅怎麼樣?」
雹夫人立即反對,「柏兒,你是不是昏頭了?一個男人要是落到入贅的地步,哪還算是有福氣?」說完,瞪了兒子一眼。
雹慶柏強辯,「但是至少我們隨時看得到她,若是她受了委屈,還有我替她出頭。
雹夫人搖搖頭,她這個兒子處事冷靜,能力一流,稱得上是人中之龍,什麼缺點都沒有,但凡事只要一牽扯到馥兒,就什麼都走了樣。
她不是不清楚他的心思。他愛妹心切,巴不得馥兒永遠不要離開他們,然而女大當嫁,再說馥兒還有十八歲的大劫,不趕快找個夫婿怎麼成?若依照他們這種幾近吹毛求疵的挑選法,馥兒未來的夫婿非得是十全十美的完人不可。世上哪有這種人?要想人無缺點,簡直難如登天。
想到這兒,耿夫人忍不住又嘆口氣。
好啊,原來他們在討論我的婚事,卻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慧黠大眼的耿馥兒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氣得泛出紅霞,小嘴嘟得老高,正想走出去抗議時,轉念一想,不行,她一出去,就沒辦法知道他們到底會做什麼決定。
她小心翼翼地把蓮足縮回來,又依著屏風,靜靜地專心聆听。
「慶柏,你看京師的喬堡怎麼樣?」
雹慶柏轉向父親,皺眉道︰「爹是指『孤鷹』和『黑白閻羅』?」
雹朝宗點點頭,「他們年紀輕輕,就把喬堡擴展成今日雄霸長江以北的局面,實屬不易,稱得上是一時之選。」
「他們嘛……慶柏絞盡腦汁地回憶,想找出他們的缺點。良久,他終于放棄,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唉!一時間我倒還真找不出他們有什麼缺點。」
躲在一旁的馥兒可著急了,她雙手合掌,心中默禱,快點再想想啊,哥哥,我的一生就靠你了,我才不要這麼早就嫁掉!
雹夫人一听兒子的回答,就知道這三人肯定都是文武雙全、品格外貌又都完美無瑕的適當人選,才能通過她兒子的嚴格審核。
她的愁容立刻一掃而空,滿懷希望地微向前傾,催促道︰「柏兒,你倒是說給娘听听,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娶親了沒有?」
雹慶柏心里不願,但仍恭敬地回答︰「他們三人是師兄弟,最年長的是喬拓,江湖上的人稱他為『孤鷹』;他的兩個師弟,分別是蕭雲坡和金庭毅,因為做事的手腕不同,所以一般人給他們『黑白閻羅』的封號。我上次去喬堡洽談販賣皮革之事時,曾和『黑面閻羅』金庭毅見過一面。那個人精明干練,但是個性冷冰冰地,不容易親近。外貌則是相當俊秀,據說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
這個不行!馥兒緊張地搖首,心里直嘀咕,成天面對著冰塊,我不被凍死也會發瘋,再怎麼英俊都沒用。她夸張地摟緊嬌軀發抖,裝出一副天寒地凍的樣子。
雹夫人斟酌了半晌,左推敲右推敲,最後才惋惜地放棄。「個性冰冷這一點,恐怕馥兒會受不了。」
馥兒聞言開心地豎起大拇指,笑靨如花,心中暗道,還是娘了解我。
但是耿夫人沒這麼容易死心,「那另外兩位呢?」
「『白面閰羅』蕭雲坡,剛好跟金庭毅相反,傳聞只要不惹火他,他對誰都相當和藹可親。但是听說正因他相貌英挺,人又和氣,京城的各家夫人老把他當作最佳女婿人選,一天到晚都有人去說媒,在煩不勝煩的情形下,他干脆宣稱他的新娘要自己挑選。」
雹夫人听後不禁皺眉,「這怎麼像話!有哪個大戶人家會把自己未出閣的女兒送到大男人面前任他評頭論足,真是荒唐。」
雹慶柏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笑容回答,「這正是他的用意。」其實,他就打算以後若是他娘逼他娶妻,他也要效法這一招。
哼!馥兒撇撇可愛的小嘴,不悅地想,這種自負的男人最令人討厭了,還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嫁給他,要是被我踫上,非好好整整他不可。
「那麼那位喬堡主呢?」耿夫人緊抓著這唯一的希望,憂心忡忡地問︰「他總該沒什麼毛病了吧?」
雹慶柏沒有立即回答,思索了半晌才道︰「他是個令人費解的男人。」
這倒吸引了馥兒的好奇。令人費解?會被她這個善于觀人的哥哥形容為「費解」的男人,他還是頭一個。
「『費解』是什麼意思?」耿夫人追問。
「娘,這個人絕對不適合馥兒。」講到妹妹,耿慶柏便露出一抹笑容。「他的城府似乎很深。有一回我上京城,曾遠遠地觀察過他,他渾身散發著孤傲的氣息,目光銳利,臉上少有笑容。江湖上的人都說他心狠手辣,為人冷酷,犯著他的人,沒幾個能活著見到第二天的曙光。听說他多年前曾跟尚書府千金訂親,但是那位千金竟在新婚當夜服毒自盡,關于這件事的傳聞很多,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人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本人又不願多談,所以……」
許久沒開口的耿朝宗威嚴地瞥兒子一眼,頗含深意地打斷他的話,「慶柏,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曾和喬堡主談過話,在我的印象中,他為人正氣坦蕩,這件事背後也許另有隱情。」
雹慶柏欠欠身子,「爹教訓的是。」
這個人好可憐!馥兒听得心下一陣慘然。洞房花燭夜,新娘卻死了,這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是重大的打擊。
雹夫人見好不容易有點希望的三個人選,被兒子這麼一說又都泡湯,不禁失望地眼眶泛紅,轉向丈夫道︰「夫君,這可如何是好?為了替馥兒挑個好婆家,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再半年她就將屆十八,要是真如相士所說的大限到了……」她硬咽地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