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十六歲的桑童發育得很好,身高修長,比一般同齡的女孩還要高半個頭。
可能長年在外的緣故,她的膚色偏黑,五官卻不失俏麗,一雙眼楮仍是閃閃發光。
他還教了她武功,用以在危難的時刻防範自身。
雖然她只稱他大哥,但他對她的感情其實已經是師父對弟子一樣。
他想起桑童第一次模殘夜劍的時候問出來的第一句話︰「它叫什麼名字?」
和小延的問話一模一樣,連神情語氣都是一樣。
他怔忡了半晌,才緩緩答道︰「它叫殘夜,而我叫柳殘風。」
「殘夜和殘風?」桑童格格地笑起來,「你們像是兄弟呢。」
「是的,我們是兄弟。」殘風也淡淡地笑起來,轉過頭,他想看卻又不敢看女孩與女孩之間總有幾分類似的無瑕笑容。
就像他總是想念小延,又總不敢想念。
在孤女桑童的眼里,柳殘風是上天特地為她而安排的男人。
若不然,為什麼不偏不倚出現在父親將死的那一天呢?
殘風曾說︰「論理,你該喚我叔叔,像我這樣的年紀,如若早些結婚成家,女兒小不了你多少。」
她回道︰「可你不是沒有成家嗎?」
她不願喚他叔叔,而只肯喚她大哥,只因暗地里,她早已深深愛上了他,就在見他的第一眼起。
那一天,他來敲門,她打開門,看到一個風塵僕僕的陌生人,看上去不會超過三十歲。
那樣的高大,比她瘦弱的父親高出一個頭,雖然只是一身粗布短褂,還有點髒,胡碴子沒有刮淨,看上去邋遢潦倒,眼楮里也盛滿了滄桑。
但一切都難以掩飾他英俊的本質,再怎麼看他也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
那些潦倒與滄桑,反而成就了他身上一種獨特的氣質,一種漂泊之美。
知道他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經歷過很多的險惡……她對他簡直是崇拜極了。
十三歲,已經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同村的姐妹在這個年紀大都已經定了親。
她的一見鐘情便這樣交給了一個上天安排下結識的外鄉人。
很快,他又成了她的恩人。
案親死了,她本沒有錢操辦喪禮,早就作好了賣身葬父的打算,柳殘風主動來替她操辦喪禮,不管他承不承認,她都認定他就是她賣身的主人,她注定與他不可離分。
她跟了他整整三年,三年里,他對她簡直是無微不至,讓她對他的感激與熱愛一天比一天更濃更深。
只是,從沒有見他開懷大笑過。他似乎是一個性格沉郁的人,又或許,他的心中埋著不開心的往事?
有人說,一個男人的憂郁,多數是為了女人。
桑童不願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她只希望自己是能夠解開他眉間愁鎖的女人。
她也覺得,除了她,沒有人更適合他。
邊陲小鎮,神秘而令人不安。
他們好不容易叩開了一間客棧。
店家從門縫里對他們仔細張望了一陣,驚慌失措地拉他們進來,馬上又拴緊了門。
進去後才訝然發現,大堂里居然客人不少,但一個個都安安靜靜的。
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桑童忍不住問出來︰「你們為什麼這麼早打烊關門啊?」
「噓!」店家示意她噤聲,又壓低聲音告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個鎮子上,天黑會鬧鬼!」
話音剛落,「砰砰」又響起重重的敲門聲。
把一屋子人都驚了一跳。
這次進來的也是一男一女,卻令所有人都眼楮一亮。
穿著不算出格,不過是平常的富貴人家公子與少女乃女乃裝扮。
但一走進來,便覺得好似同時射進了日月的光華,真令蓬蓽生輝。讓一屋子的人都明顯地氣短了幾分。
兩個人外貌都出挑,站在一起,更有說不出來的契合與登對。
若說男的是一棵玉樹,那女的便是精雕于樹上的冰梅。
若說男的是一淙清泉,那女的便是輕濺于泉上的水花。
桑童頗有幾分艷羨地盯著他們,心想︰這便該是戲文里說的才子佳人。
他們都長得很白,眉眼清秀得好似工筆畫出來的,
反手模模自己的臉,大概抹再多的脂粉也無法修飾成他們那種瑩白中又透著珠潤的澤吧?
還有手,她注意到那女子的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樣白女敕尖削,指甲也養得很漂亮。
桑童不禁縮了一縮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指留不出指甲來,即便留了出來很快也就折斷了,圓禿禿的,真難看。
手一縮的同時,突然發現自己的桌子在微微顫動,竟是素來處變不驚的殘風大哥在輕輕發抖,不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只見大哥的眼楮幾乎有些發了直地盯住了那對男女,進入前所未有的失色狀態。
他到底是在看那男的,還是看那女的?
桑童不由回頭又死盯了那女子幾眼,覺得她真很漂亮,素淡清雅,溫婉柔和的模樣,一笑起來卻又不失嬌俏。而且一看上去就有很好的出身,很有教養。
「店家,給我們一間上房。」那翩翩公子開了口,亦是溫文爾雅。
放下訂金以後,無視于周圍人的目光,公子帶著他美貌的女眷向樓上去,似乎早已習慣了被人矚目。
在路過他們桌子的時候無意識地輕瞟了一眼。
殘風則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只這輕輕一瞟,錦衣公子突然像被勾住了一般,目光鎖定在殘風的身上。
而他身邊的女眷極度驚訝地掩口輕呼一聲︰「咦?」
桑童感覺到桌子顫動得更為厲害。殘風手撐在桌上,緩緩地,站起了身。
兩個男人面對著面,身高差不多,但有很鮮明的不同。
一個白淨、整潔、文弱,另一個風塵、潦倒、滄桑。
但顯然他們是舊識,已經認出了彼此。
錦衣的公子驟然現出不可自抑的激動。他上前抓住了殘風的手臂,急切地問︰「迦延呢?你有沒有見過迦延?」
為什麼這麼問?
迦延——小延——不是他的妻子嗎?不是應該和他在一起嗎?
殘風愣愣地望著珍河。
堂堂南陵國的一國之主,為什麼會僅僅只帶著一個妃子出現在這荒涼僻壤且並非本土的邊陲小鎮上呢?
難道南陵的國政出現了什麼變故嗎?那麼小延呢?小延出了什麼事了?
他只覺得一顆心墜入在一個無重的世界里,上不去落不下,干干地著急。
見他這樣的神情,珍河明白他自是不可能見過迦延,不由悵然地輕輕嘆了口氣。
在他的身邊,茹佳的目光卻落在桑童的身上,女子對于女子,多少總是更敏感一些。
桑童亦毫不回避地迎視她,對于心上人身邊無端出現的美貌女子,管她是不是有別的伴侶,她總是警覺而敵意的。
「迦延——怎麼了?」殘風終于鼓足勇氣問了出來。
面對著珍河他氣短得很,總覺得自己是負了罪的。他是迦延的丈夫,而迦延卻差點為了自己去背叛他。
珍河的眼神黯然了,「她——已經失蹤了三年半了。」
听到他們一直圍繞在「迦延」這個名字上,桑童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迦延——听上去像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已經失蹤三年半了?殘風不可思議地微張了嘴。
那豈不是說,自他離開南陵以後僅僅半年,迦延就失了蹤?
「怎麼會?」他呆呆地訥訥。
珍河看了一看四周,道︰「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去我的房間細說吧。」又不勝唏噓地道,「真沒想到可以在這個地方遇見你。」
殘風見他沒有任何敵意,估計他不會知道小延與他之間那說不明理不清的曖昧之情。何況,就自身來說,他從未真正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雖然喜歡小延,但他從沒有在小延面前表白過,就算是小延先表白了,他亦用不告而別的方式拒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