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未必會想到那一層去,但她也理解迦延同殘風當年的感情是如何深濃厚重的,這兩個孩子是曾經共過生死的交情啊。
她本站在迦延身側,不由輕輕伸了一只手去拍了拍她的肩。
王後,榆娘明白你的苦衷了,但請你忍耐著,一定要撐過這個場面再說啊。
「柳……少俠,」迦延終于開口了,「本宮……先干為敬。」
說完,仰首便把自己的杯中酒飲盡了。
珍河愣了愣,隨即訕笑著圓場道︰「王後是實在的人,心中的感激不知道如何用言語來表達,那麼朕也先干為敬了。」
殘風心中亦充滿了困惑,但他不敢把目光長時間停留在花容月貌的王後身上,低頭亦默然干掉了杯中的酒。
再次抬頭的時候,眼楮向上抬了一抬,卻驀然看到了王後身邊的一個有些年紀的女官。
他的表情亦開始難以掩飾地怔訝起來。
不會吧?
當年與小延分開的情景他一直歷歷在目,那個女官分明就是當年那好心夫人身邊的婢女大娘啊。
難道王後她竟然是……
不顧一切地把目光投注在了迦延的身上,那眉那眼,分明就是啊,分明就是!
她說她叫迦延,她說對他的人和他的劍都似曾相識——怎麼早一點沒有想到?
迦延——小延!
「你的王後今天怎麼了?」
宴後,花火大會開始,大家聚在園中欣賞著百種煙花升空的盛景。
趁著迦延和茹佳離席換衣的工夫,清河抱著小佳聞逗玩著,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隨口問珍河。
「來的路上就說有些不舒服的。」珍河道。
「看上去有些奇怪。」清河道,一邊向周圍臣下擺出端和的笑容,過了一會兒,又道︰「許是我多心了。」
到底是未婚的女子,抱不慣孩子,幸好孩子在她懷中也不哭。她把孩子交回給女乃娘,看到小孩在女乃娘的懷中依然好奇地望著天空閃耀的晶彩,格格笑個不住。
「這孩子倒真是喜相,精神也好,還一點不認生。」清河道。
珍河笑看了女兒一眼,道︰「這才不愧是朕的展顏公主,將來,她定能像她姑媽一樣,設衙開府,也做個威風凜凜賢德輔政的長公主。」
清河只笑了一笑,道︰「佳聞她娘怎麼還不回來?換個裝時間也太長了點吧。」
「迦延也沒回來呢。」珍河興致勃勃地轉頭看著天空中盛放的火樹銀花,不以為意地道。
燈火映照下年輕帝王的側臉是那樣俊美無比,笑容是恬靜明澈的,眼神像個孩子般干淨,心無城府。
「王姐,听說中原有個元宵節,那一天也要掛很多花燈、放煙花,跟我們的花火大會差不多——柳少俠是中原人吧?」
「是,」清河點點頭,「你想找他聊聊嗎?」
「朕想問問他,咱們南陵的花火會比起中原的元宵節怎麼樣?」
中原是天朝大邦,南陵歷代帝王心里都很仰慕中土文化。尤其還有傳說南陵人的血統本出自中土,而且文字都有三分之一的漢字。
其他諸如琴棋書畫、衣飾風俗、經典學術,亦有很多是源于中土的。
鮑主明白他的意思,便向身邊一內侍道︰「替本宮把柳少俠請來。」
花火會已經不像之前的晚宴那樣嚴謹。
在園子里,除了王室人員,大家都是三三兩兩席地而坐,觀看公主所安排的專人點放煙花。
甚或可以拿出自己上街采買的煙花,尋找空地自己燃放。
到後來,除了王室人員仍然中規中矩地坐著,其他人早都各自三兩成群地放自己的焰火去了。
場面這樣亂,要找個人實在也很費勁。
內侍去了很久,垂頭喪氣回來,「稟公主殿下,奴才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柳少俠。」
清河倒也不很生氣,只是微斥一聲︰「蠢奴才。」
「不過,」內侍又道,「奴才在那里看到霍貴妃了,貴妃娘娘和身邊的侍婢亦在自己點焰火玩呢。」
珍河一听笑了起來,「我說怎麼去了這半日還不回來,敢情是丟下朕自己玩開了。」
清河也笑了,「這霍貴妃,都做娘的人了,還是那麼天真爛漫。」
珍河又問︰「王後呢?看到王後沒有?」
內侍一頓,「倒不曾注意王後娘娘在哪里。」
珍河倒沒起什麼疑心,只是自語道︰「怎麼她們沒有在一起嗎?」
清河的臉色卻微微沉了一沉,但很快又笑道︰「我就說嘛,王後素來穩重,不會和貴妃那樣胡鬧的,只不知一個人到哪里躲清靜去了。」轉臉又向內侍道︰「去把貴妃叫回來吧,就說小鮑主哭起來找娘了。」
待內侍去後,珍河望了一眼身後安安靜靜的小佳聞,道︰「干什麼把她哄回來?茹佳生來喜歡熱鬧,自生了佳聞之後久不出宮,早憋悶壞了,難得有機會痛快玩一次。」
「堂堂一個貴妃,和那些個下人在一起混鬧,身邊還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男人,成何體統?」清河略為不滿地看了弟弟一眼,「國主對自己的後妃都太過溺愛了,會把她們寵上天的。」
「沒有那麼嚴重,茹佳有分寸的。」珍河以為她只是針對茹佳,忙護庇著。
哪知清河心里卻是在煩惱著迦延,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卻總覺得不對勁。
很快,茹佳和她的侍婢小秧等隨著公主的內侍回座。
「貴妃玩得很盡興吧?」清河公主主動遞了一方帕子過去,「瞧你滿頭大汗,擦擦吧。」
她此時沒有露出半分的不快,在茹佳的眼里,全然是一個疼愛的長姐。
「你和王後一起去更衣的,怎麼王後沒和你一塊兒玩耍嗎?」清河又很隨意地問。
茹佳一怔,看了一眼屬于迦延的那個空座位,「我不知道啊,以為姐姐早回來了呢。」
清河的臉色又沉了一沉。
「迦延不愛熱鬧,」珍河忙道,「許是真到哪里躲清靜去了。」
清河轉頭四下看顧著,發現迦延身邊的蘭喜竟然在。
「咦?你沒跟著你家主子嗎?」
「回公主話,」蘭喜忙道,「是巧榆大娘跟著去的。」
清河當即笑了一笑,站了起來,「那本宮就親自去找找,這黑燈瞎火的,王後娘娘對府內的地形又不算熟,別磕著踫著了,回頭又讓我們國主心疼。」
「王姐說什麼笑話呢。」珍河被說得有些臉紅了,心里卻也隱約感覺到有些說不出來的異樣。
迦延換了衣服以後確實躲清靜去了。
心很亂,就尤其呆不得繁囂的地方。
巧榆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卻由得她任性一次,竟然沒有出言勸阻,只是默默隨在身後。
因為她知道,迦延想躲開的不僅僅是一個喧鬧的場面,她最想躲開的是某個人——花火大會比起早先的晚宴來可自由了多,打起照面的機會也就更加的多。
此情此境,巧榆認為也唯有躲開方是上策。
迦延身份地位已經起了天差地別的變化,她在被齊府收容以前的身世與經歷都屬于不堪提及的禁忌,想當年,費了多大的周折才讓南陵國的子民放棄計較王後的出身。
在巧榆看來,如今帝後感情非常不錯,只要迦延爭氣點能添個王子,後位就可以穩固了,但如若她與殘風相認,總難免產生些不必要的、無法預知的麻煩甚或危機。
為了迦延的前途起見,她並不願意她去冒這樣的險。
原先,以為迦延這孩子會忍不住,畢竟當年他們兩個孩子的感情有目共睹是那樣深。
可現在看來,她也是知道分寸的。
看她的言行舉止、意態神情,分明是強忍著痛苦而不願去相認。
這樣就好,巧榆微微有些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