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別再說了。」珍河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柔和地望向迦延,「瞧瞧你,現在還想欺君不成?」
他不是第一次認識她,入宮以來,連爭寵都不屑,怎麼會貪慕虛榮?
「國主……」
「都起來吧!」珍河道,「朕還沒有說出自己的打算,你們倒在這里爭著攬罪了。」
「陛下?」迦延听他的口氣,覺得有點希望,卻又不敢抱太樂觀的想象。
「傻丫頭,你是朕的王後,關于你的身世,朕覺得只是朕的家務事,只要來龍去脈朕都清楚了,也就罷了。至于你什麼身世,什麼血統,朕做丈夫的不介意,又關外人什麼事?所以關于廢後之類的說法,朕是理都不會理的。」
「國主……」
她想不到在他的心里一切竟是如此簡單。
他把她當妻子,一切只是家務事。他對她這樣的寬容,這樣的好……
齊夫人亦想不到國主的態度竟是如此輕描淡寫。
看得出來,女兒在宮里竟是比她想象中更為得寵,帝後之間的感情比她想象中更好。
南陵近幾代的君王據說都重情專情,若是國主一顆心落在迦延身上,當真是她有福氣呢。
遲疑了些會兒,齊夫人才回神叩首道︰「謝國主寬赦之恩。」
「樂平夫人快快請起。」珍河道,「論起私來,您是朕的岳母,自家人,不用動不動就三跪九叩,如此見外。」
「是,是,臣婦遵命。」齊夫人面露笑意地答道,這一次,終于是輕松地笑了出來。
說是那麼說,可某些是非要真正不理會倒不是那麼容易。
在朝堂上,總有一些迂腐之輩或者別有用心之人,每天把廢後的事提上議程。
後來讓迦延沒有想到的是,清河公主居然立場鮮明地維護起她,在朝堂上一番宏論,辯倒了一切的爭執與紛擾。
在南陵,雖然很多文化都與中原相近,甚至他們的文字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漢字,但因為出過好幾任的女王,先代也有好幾位很有政績與名望的輔政公主,男尊女卑的觀念比起中土來倒要輕得多。
清河公主身為先王僅有的女兒、國主唯一的手足,地位本就很高。而且,先王臨終口頭吩咐清河好好輔助弟弟,國主亦在心理上極為依賴這位王姐,一即位便冊立她為泰昶長公主,準予自開府第,上朝議事。
清河公主比珍河大了三歲,今年已經二十了。她自珍河即位開始,一直專心工于政務,力求不辜負先父遺命,確保幼弟王權穩固,國泰民安。雖然年已二十,卻一直不肯談婚論嫁。
而且,近年來,她所培育的勢力漸漸已經達到可以與楚江王懷臨王以及大將軍大司空等重臣相抗衡的地步了。
清河公主是這麼說的︰「認真計較起來,當年的選後詔書上,並沒有明確規定非得是親生的女兒才能參選,這是起草詔書時本身所帶的漏洞。而且,若要追究責任,牽扯的人可就大了,參選的秀女並不是自己報名的,而是由司職的官員查詢戶籍,將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女兒的名冊羅列申報出來,還得經過層層篩選,最後才到達天子跟前。想想其中所經歷的種種關節,得有多少人擔上干系,承擔一個勘查失職之罪,你們自己心中明白。」
最後一個理由是最重要最關鍵的,「而且,當真論起血統來,國主與本宮的血統也不純正,莫忘記,我們的曾祖母,當年可是扶餘國送來和親的公主。」
這樣一說,不單是國主和公主,整個王室里現存的親族一大半都混著外族的血統。其中包括最執著于血統而極力主張廢後的楚江王。楚江王頓時啞口無言。
選後的事,當年大司空和身兼太傅的丞相都親自或有親信參預,如此一來亦不再開口。
霍騎原本就對此事表示緘默,一則避嫌,二則,心知再怎麼廢後,國主也不太可能將他的女兒扶正為王後。與其現在徒勞無功地去爭王後的名分,還不如等女兒誕下龍子以後,在儲君之位上多動點心思呢。
懷臨王對此事原本也是中立態度,沒什麼話說,廢後風波終于就此平息。
雖然知道公主這麼做必定多方考慮,有她想這麼做的理由,並不是因為有多麼偏愛她才幫的忙,迦延卻還是對她心存感激。
對于做不做得成王後倒無所謂,關鍵是可以替齊家解了圍,使他們不用擔上什麼欺君之罪,平安無事。
對于迦延來說,保家人的平安才最重要。
必于清河公主在朝堂上的那番宏論,是茹佳繪聲繪色在迦延面前學出來的,她自是消息來源比迦延要多。
看到茹佳對于自己此番涉險過關竟是如此真心開懷,迦延倒也有幾分別樣的感動。
「茹佳,假如國主對我很好……你會不會覺得難過?」忍不住試探地問她。
「為什麼要覺得難過?」茹佳卻好似全然听不明白地反問。
迦延語滯,一時不知如何向她解釋,幾乎要懷疑,這霍茹佳若非是真的過于天真,便有點故意做作了。
幸而茹佳很快又反應過來,「姐姐的意思是問我會不會嫉妒吧?」
「呃……是。」她心里已開始後悔提這個問題,尷尬無比。
「沒有啊。」哪知茹佳卻認真地回答,「姐姐莫要不信,不瞞姐姐說,我父親在家里便是妻妾成群,女人們整天爭風吃醋,你方鬧罷我又來吵,搞得家宅不寧,煩都煩死了。那些特別厲害的姨娘們,仗著青春美貌,一開始的確很得寵,再怎麼鬧父親也原諒她們,可漸漸年紀大了,不那麼漂亮了,父親又再娶進了新的姨娘了,她們便怎麼鬧也沒有用了,反而惹得父親討厭。倒是我母親,寬宏大度,知書識禮,從來不捻酸吃醋,也不與人爭強,處處為父親著想,倒一直都博得父親的欣賞與敬重,正房夫人的地位和寵遇經久而不衰。進宮以前,母親教誨我,做君王的妃子,寬容忍讓的德行則更為重要,不要亂起嗔妒之心。君王愛誰重誰,那是我們無法左右阻止的,我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莫讓他討厭便萬萬大吉了。母親還囑我和宮里的姐妹一定要相處和睦,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大家都是要守著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的,誰也不能保證得了讓國主一輩子只愛自己一個,有什麼好爭來斗去,自尋煩惱……姐姐,你對茹佳一直都挺好的,換了別人來做王後,未必有姐姐你這樣心平氣和,也未必和茹佳如此投契。茹佳就算是為自己考慮,也絕不會對姐姐幸災樂禍。而且,我們很幸運遇上國主這樣好的丈夫,他對我們一視同仁,無偏無倚,妹妹感激惜福還來不及,哪里還會不知好歹地起妒心呢?」
「好妹妹,」迦延听完這些話,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月復,真是對茹佳抱歉得很,頓時漲紅了臉,著急地道,「你可別誤會了,我不是對你有什麼疑心的。只是生怕自己與國主的親近會在無意之中傷了妹妹,才……才直言問問妹妹的想法,妹妹既然沒有什麼,我也就放下心了。」
茹佳無所謂地笑了一笑,很親熱地又伸手拉住她的手,「沒什麼,我倒喜歡這樣把話說開,只要姐姐真心疼妹妹就是。」
妹妹真心地疼姐姐,姐姐自然也是真心疼妹妹的。迦延想起自己被大火所吞沒的那個老家,自小便是姐妹多,堂姐堂妹們總在一起玩耍,如今,姐妹們都仿如春逝的花朵一樣,零落成泥,消逝無蹤了。每當夜半夢回追思起來,她總是忍不住要傷心飲泣的。如今,茹佳又令她重嘗了姐妹之間的情誼,不由令她無法抑制地唏噓感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