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你走吧!傷勢既然好了,就離開這里。」
「我為什麼要離開?隻妹,是你救我、治我,為什麼還要躲我?你躲我六年,我也整整找了你六年,六年,不算短啊!」于磊的眼里有淚光。
是不短呵!不然,你為何風霜滿面,鬢白似雪?徐隻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被擰絞,垂下了淚,「你走吧!我有丈夫了。」
于磊幾乎是要抱住她縴細的身子,激動叫著,「對,你有丈夫,你的丈夫就是我,雨兒……雨兒是我們的孩子,是不是?」
雨兒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手一松,兩只小雞跳離掌心。
「不是!」徐隻用力推開他,「我丈夫在外經商,我和他生下雨兒,你是誰?來這里擾亂我們母子的生活?」
「不,你怎麼會再嫁?我如此愛你,你怎忍……離我而去……再嫁?」于磊心碎欲裂。
「你走!傷好了,就不要再麻煩我們母子。」徐隻推著雨兒進屋,就要順手關上門。
「隻妹!」于磊撐住門板,要得到真相,「隻妹,你真的再嫁了?」
「我有丈夫,有兒子,請不要打擾我們。」
原來已是琵琶別抱,所以才不出面、不相認。
雨兒怯聲道︰「娘,叔叔他……」
徐隻斥道︰「雨兒,你不听娘的話,要讓娘傷心嗎?」
雨兒慌了,他從來沒看過娘這麼生氣,他趕緊擠出門,推著于磊的腳,「叔叔,你走開,你走開,你不能欺負雨兒的娘!」
連小孩也來趕他,于磊只覺天地已棄他而去,身上所有傷口全痛了起來,心底疤痕也綻裂流血,多年來的苦思尋覓,竟落得今日孤淒的下場,是不是自己太痴、太傻?
既然她已另有歸宿,他又何苦再糾纏?
于磊退了幾步,「那……打擾了!」語音淒清,幾不成聲。
柴門在他面前關上,阻絕了他所有的愛戀痴纏,萬里無蹤,情也無蹤!
咽下男兒淚,轉過身,仍跨不出離別的腳步。
「叔叔……」雨兒開門出來,跑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塊餅、一瓶藥,眼角掛著淚珠,「娘說給你帶在路上。」
他接過了,長聲浩嘆,大步離去。
門扉後的淚人兒,早已肝腸寸斷。
☆☆☆
夜里,徐隻幫雨兒蓋好被子,望看他的睡臉。這小女圭女圭,今晚特別乖,懂得察言觀色,不敢惹她生氣,像他一樣體貼……
他?徐隻的心被刺痛了,本不該再相見,怎知那夜救人,解開纏繞的漁網,發現地上的斑斑血人,竟然是魂縈夢系的于磊啊!
十日夜的洞中看顧,她流著淚為他敷過每一處傷口,喂他每一口湯藥,祈求他能早日醒轉。可是,醒轉了,她能相見嗎?
夜夜听他的囈語夢話,都是催人心肝的苦苦思念,她的淚,只有掉得更凶;她的心,只有沒得更緊。
為他擦淨身體,連夜縫了一套衣裳,再教雨兒送飯給他,原以為到此為止,怎知,他翻過兩座山,翩翩出現了。
不能了!已經不能再有情愛了!徐隻拭了淚,輕聲推開門,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月光灑地,明亮如畫,屋前的藥草也涂上一層金光,好柔美的月色!
她左右張看,是在尋他嗎?不,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來到溪邊,溪水也跳著明月,天上有月,水里有月,而人間呢?
她在溪畔一塊石頭坐上。幾年來,每當夜里睡不著覺,她總是來到這邊看月,有時抱著襁褓中的雨兒,有時獨自一人,心中想著,他也在看月嗎?見月如見人,可是,她想念的是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還有他的深情。
從懷中拿出一方淡綠帕子,徐隻拿在臉上,輕緩摩拭,雖然已經洗過千百遍,但這上面仍有他的味道。曾經是擦過他的臉,如今也拿來擦自己的臉,是不是也和他耳鬢廝磨了?
將帕子攤在膝上,痴望水中月,眼里浮起一層水霧,水上也飄來一片霧,山中子夜,總是起霧的,夜深露濃,她眼中的霧更是朦朧。
一陣涼風吹過,吹落了她的帕子,她起身去拾,在白霧飄渺中,有一雙手比她更快,俯身為她拾起。
「隻妹,你還帶著這條帕子?」
他沒走?
徐隻心慌意亂,回頭就跑。于磊追上前,從後面抱住她的身軀,密密相貼,把帕子塞到她顫抖的掌中,也握緊了那想掙扎的手,唇貼上她的額角,氣息噴在她臉上,「你真狠心,要趕走你傷重未愈的丈夫嗎?」
徐隻無力了,她不能抗拒他的胸膛,只能哭著,「放開我,你不是我的丈夫,我成親了……」
于磊扳過她的身,仍是緊抱著她,眸子深邃如星,「是的,你成親了,你只有和我拜過堂,你是我的妻子,而我,就是你唯一的丈夫。」
「不,你不是……」
「隻妹,何苦還陷在上代仇恨之中?」
「我沒有!」
「你有!你念念不忘的就是,我是王棠的兒子,而我又刺了你一劍,是不是?」
徐隻低頭,任淚水滴在她為他縫制的衣上。
于磊放開她,從腰間抽出匕首,「給你,你若恨著那一劍,你就朝我身上刺一刀,刺哪里都可以,刺中心髒更好,真正了結兩家恩怨!」
徐隻打掉他的匕首,哭道︰「你身上的傷不夠多嗎?還要我刺你?」
于磊又擁緊她,好想把她揉到深處,「隻妹,隻妹,都過去了,我當年無意傷你,可是你不听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淚水滴到她的額,流到她的口,也是苦澀的。
徐隻痴狂地喊道︰「不,你是他的兒子……」
于磊按住她的肩,注視著她,「我爹不是王棠,我爹是負心郎于七,你如果要為這一絲血緣離開我,這六年的懲罰還不夠嗎?」
他撫著她的發,將發絲撥過她的耳,捧起她的臉頰,「岳父也說了,恩怨結束了。這些年,誣陷翱天派的王棠死了,嘯月派五個女婿爭奪家產,弄得四分五裂;而一手策劃藍玉冤案的太祖皇帝也死了,孫子即位,叔叔卻不服,起兵靖難。不過,那些都是別人的恩恩怨怨,再也與我們無關,為什麼你還在計較?」
徐隻哀切,她是不計較了。隱居六年,江湖過往,權謀斗爭,早已事不關己。只是,想到當日那一劍,想到他的生父,心有千千結,終是無人能解啊!
于磊以手指撫拭她臉上的淚痕,「你心中有結嗎?結是一條繩子綁著一個吉字,解開繩,就是吉,就是海闊天空,是翱天也好、是嘯月也罷,都是飛在清朗開闊的天!」
抽絲剝繭,心結似乎慢慢被解開了,她抬起眼,望向他清朗的笑臉。
「當年,你為難,我也矛盾,千不該,萬不該,我失誤刺中你。在那個時候,恐怕我講不出這些道理,你更听不下去,就算我沒有誤傷你,我們免不了還是會分開。可是,六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去想,也足夠讓你去沉澱。
「隻妹,你要像你們祖師爺一樣,抱憾以終嗎?人生有幾個六年?我們曾一起共患難、歷生死,愛你的人不是你的仇人,愛你的人叫做于磊,是你的磊哥,是你的丈夫。」
徐隻注目他,他和她,原是不存在仇恨啊!只因當時傷心絕望,轉身而去,而今歲月悠悠,腿上的劍傷早已愈合,連疤痕都不復見,她為何還抓住餅去的情仇糾葛,而不去尋回應有的幸福?
于磊又道︰「即使你不願再見我,那上代恩怨,又何苦連累我們的下一代?」
徐隻怔忡,「雨兒?」
「我自幼沒爹娘,知道沒爹娘的苦楚。雨兒雖然有娘,但總不能代替親爹啊!你可知他被村里的小孩欺負,欺他沒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