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嘛?」伊里安的口氣似乎不容許她躲在陰暗角落,可她無法接受鎂光燈此起彼落的光芒,那是一種虐待,整人也不用這樣吧!
「你必須出席。」遠處的伊里安說著。
「我肯來已經給你天大面子了,別再要求東要求西。」雖然不太想理會伊里安,但淳丹還是走到伊里安身邊,心不甘情不願地,與她迷人的王子殿下一同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她無奈地跟著伊里安走,突然間司儀卻以英語喊著︰「歡迎堤維企業亞洲區執行總裁與副總裁——」淳丹听見時,差點暈倒。
「這是怎麼一回事?」淳丹很不客氣地扯了扯伊里安米色西裝上的領帶。
「我父親曾經答應在新公司安插一個職位給你。」伊里安領著淳丹坐在特別為他們安排的專屬座位上,听著台上經理級人員對所有記者與到場來賓介紹堤維家族的種種投資。
「我不是說我不要了嗎?以前從沒見你這麼听話過。」淳丹又說︰「「王子殿下,我很忙的,沒空陪你玩游戲。」
「沒關系,你只要負責簽名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用管。」伊里安散發著一種扭力,當他以和緩輕柔的語調說話時,是令人無法招架神魂顛倒的。
「如果你需要我的簽名,麻煩自己去跟我的經紀人洽談,他會給你個公道價,拜托別來煩我。」淳丹由椅子上站起,想要離開。曾幾何時起,待在伊里安的身旁對她而言已成了一種折磨。
「坐下。」伊里安的口吻顯然不容許淳丹離去。
「待不下去。」淳丹冷冷地道。是不是只要對某個人有了好感,情形就會如她這般,在那個身邊靜不下來,胸口像有頭鹿猛撞,撞得就要讓人得內傷般。而且也不安于座,如同有蟲鑽來鑽去,讓人心慌慌想逃跑。
不過,她始終保持著鎮定,沒有形于外,否則這位的王子大人要知道她的反應,不樂得笑倒會場才怪。
伊里安招來宴會廳上一名台灣籍秘書,朝她點了個頭。
那名穿著套裝看起來十分干練的秘書由手提包內取出一份文件,緊接著當著淳丹的面念了起來︰「目前計劃合作的對象中,有間「中浩」企業,中浩的精密機械制造目前應用于各種鐘表、電子寵物、機器人與機械義肢,老板本為「盂宗浩」,但十六年前孟宗浩車禍人院後,便將公司業務全轉由妻子「施玉芬」處理,前年「施玉芬」表明退休,于是由其子「孟淳風」接掌「中法」。」
淳丹的臉色在听見盂這個姓後整個暗了下來,她大概曉得伊里安在干嘛了。自小沒人告訴過她父親的名字,她只知道自己隨父姓。
幾年前養父正式收養她時並未要她改姓,因為養父覺得留著這個線索,日後說不定能借此找到她的父親。
如今伊里安的秘書說出了孟這個姓,她已經猜到了八分。
「孟淳風就在會場內,我知道你一定想問清楚那年的事。」
「他在哪里?」淳丹平靜地問著。
「請跟我來,孟副總裁!」秘書朝她欠身,領著她到里面的辦公室中。
走人辦公室內,秘書離去後,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轉過身來對她淺笑著。
「孟淳丹小姐?」孟淳風問道。
「是。」
「初次見面,我是你哥哥孟淳風。」男子有著俊朗的面容和憂郁的氣息,他和善地看著從未見過面的妹妹,緩緩開口。
淳丹見過這張臉,她確信她見過這張臉。于是,在記憶深處搜索關于這張面容的一切時,回憶也隨之翻涌而上。
昨日歷歷,無法輕易遺忘,那年夏天所發生的事,她至今仍清楚記得。
***
五歲那年,熱浪來襲,行道樹上擠滿的蟬被高溫蒸烤得吱吱亂叫,她待在街口,等話亭里氣憤地講著電話的婆婆。
「孟先生,你已經三個月沒有給我照顧小孩的保母費。」婆婆很生氣地對電話那頭的爸爸講︰「我知道你的公司現在有問題,但不是連養個小孩都那麼困難吧。算了算了,我自認倒媚,這三個月的薪水就當我給丹丹的禮物。我現在把丹丹放在你公司附近的電話亭這里,你要嘛就把她帶回去養,不要的話讓她自生自滅算了。反正你也沒給她報戶口,死了倒干脆。」
婆婆掛上電話後,模了她的臉一把,都是老繭的手刮得她臉十分疼痛。「你啊,跟爸爸回去後要懂事些,如果不當個乖孩子,小心被爸爸丟掉。」
婆婆之後上了公車,頭也不回地離開,把她一個人留在路邊。
婆婆照顧她很久了,自從媽媽死掉之後,就是婆婆在煮飯給她吃。
雖然婆婆老愛罵她是小老婆生的野種、沒人要的賠錢貨,但看著婆婆走掉,她還是很難過。
不久,爸爸的車來了。
他一見到她,便展開笑容抱起她。「唉喲我的小甜心,怎麼臉臭臭的不講話呢?」
她的臉臭臭的嗎?
她不知道。她只是在想婆婆最後的那句話︰小心被爸爸丟掉。
後來爸爸帶她去游樂園玩,她一手握著旋轉木馬的桿子,一手拿著爸爸買給她的冰淇淋。
當旋轉木馬轉到另一邊時,她就很緊張,因為她怕再轉回到原處的時候,爸爸已經像婆婆說的不見了。
夏天,氣溫熱得叫人受不了,太陽好像特別變的大個,頂在頭上,連一頭發都烤的熱烘烘的,手上的冰淇淋開始融化,爸爸帶她往水龍頭底下沖了沖水,後來去公共電話亭打電話時,又為她在旁邊的飲料攤重買了支冰淇淋。
「丹丹,爸爸有個重要的客人剛剛到公司,現在公司里的人要爸爸回去處理事情,你乖乖地待在這里等爸爸回來好不好?」爸爸看了看手表,接著把游樂場的代幣全給了她。
她點頭,她用力點頭。她會當個听話的乖孩子,只要爸爸會回來接她。爸爸笑著走了,她目送著他,沒有吵鬧。
那年夏天,氣溫熱得讓人受不了,樹上的蟬以最後的生命,揮霍鳴叫,沒吃過一口的冰淇淋融化在她的手中,新膩了她的小手。
爸爸的背影好遠好遠,是她如何努力伸手也踫觸不到的距離。
她不敢向前,抱住他大喊著帶她一起走,她只能強忍著站在原處,頂著那樣的烈日,她相信爸爸一定會來帶她的。
夏天,好熱。
陽光,好烈,無情的刺人她的臉。
游樂園的旋轉木馬轉到最後全都停了,融化的冰淇淋拼命地哭著。
但爸爸……卻再也沒回來過……
***
「听說你十分討厭陽光。」孟淳風問著。
他看來比她大了幾歲,線條柔和的臉龐有著歷練後的世故,眼中的憂郁沉澱著曾經經歷過的種種,剪裁合宜的西裝襯得身材結實欣長,他是個優質美男子,看似溫柔而多情。
「還好。」淳丹簡短應了聲。
「我們並不知道父親帶給你這麼嚴重的影響。」孟淳風始終帶著笑意。「他無心丟下你。」
「我等了他兩個夏天,他如果無心丟下我,就該來找我。」淳丹的眸子黯淡著,雖然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但記憶並沒淡去,每回想起蟬嗚,她就莫名失落。
「其實爸爸有回去接你,只是路上他發生車禍。一輛貨車攔腰撞上了他的轎車,他受了重傷,在醫院昏迷了很久。」
「他醒後呢?他醒後也沒來找我?」淳丹的心被哥哥的話猛力撞擊了。
「車禍的撞擊令爸爸腦動脈血管破裂,大量溢出的血損害了他的腦部。嚴重的後遺癥使他在他康復後無法形成新的記憶,他只記得五分鐘前的事,與他說過的話,五分鐘之後他便忘記。腦部的損傷也帶走他車禍之前的部份記憶,他記得我,卻忘了我母親,也忘了你在等他。」淳丹是他爸爸外遇對象所生下的孩子,但爸爸隱瞞得好,從來沒有讓人發現他的不忠。然而因為如此,那年父親出事後,這個妹妹的存在事實連帶地也被抹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