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裘琍寫這本書時,正值夏日炎炎的七月天。
當她揮灑滿身的汗水,不斷敲打無情無義的電腦鍵盤時,她看到落下來的幾滴汗珠,滿腦子的浪漫愛情,變成一瓶清涼止渴的夏日冰紅茶。
她為在夏日戀愛的人們嘆息,佩服他們勇于向艷陽挑戰。
或許因為炎熱,因為難受,因為全身濕汗淋灕,夏日變成磨練情人耐心毅力的最好挑戰。
他可以告訴她,我的熱汗為你而流。
他可以告訴她,我的難受因你而起。
他更可以告訴她,讓我們一飲如夏日冰紅茶的戀愛滋味!
所以,戀愛樂章不斷奏起,不因季節而改變。
既然如此,背負愛情宣言的作家,豈可因為一點熱、一點渴、一點腦神經燒焦,就輕言被夏日捉弄了靈感?
于是,裘璃再度回到座位,再度敲起有情有義的電腦鍵盤,或許汗水又滴落下來,不過從隱約的水影中,她望見自己笑得痴傻。
就當是夏日有意無意捉弄情人的心吧:戀愛總需要一些挫折和困難,經過夏日的洗滌後,願天下有情人,不再埋怨被愛情捉弄,把這些不如意,歸罪于夏日的捉弄吧……
愛情,總需要一些人、事、物的捉弄,使心中的愛更加成熟茁壯。
裘琍也一樣,她會快樂的在每個夏日,寫下她所相信此季節中最美麗的樂章。
第一章
炎熱的七月天,火紅太陽高掛天邊。
應是黃昏的街頭,但是天際盛開的火花,一點也末減其威力,馬路上的柏油,似燒融般滾動起來,來往游動的行人腳步踏在上面,正如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像戰爭潰敗的小卒們,各個沒命般爭先搶逃。黃昏,是台北馬路最忙碌的時候。
一路上,人車爭道互不相容,只見大車趕小車、小車趕人、人趕狗︰趕得身心疲憊、人心徨徨,趕得雞飛狗跳、亂七八糟,就是趕不了早點回家。
跋路的人們面色帶「土」,那一頭原本被美容院洗得蓬松自然的發型,現在油膩膩緊粘住頭皮。那一身原本慰燙服帖的衣棠,早在人群翠、互相推撞間已不成衣樣。
這時,誰也不必笑誰,在彼此擦身而過互看的一眼里,就知道自己的德性。
這個時刻,空氣絕對難聞。有車陣掀起的灰塵、有各式排氣管沖出的黑煙、有人擠人互相遺留的汗臭,有清道夫偷懶未收走的垃圾味……真是聞在鼻里、嘔吐在胸中的一個夏日黃昏情景。
相反的,這個時刻對某些人而言,正是一天的開始。
每當這時候,顧桑愉總是揉著眼皮,腳步零亂地奔走在人行道上。各種跡象顯示,她才剛從睡暖的被窩爬起。
一點也沒錯,黃昏時刻,是別人的落日,也正是顧桑愉的初陽。
在馬路上、行人里,皮包飛在桑愉的身後,她大步並小步,越走越亂、越走越快,在飛馳途中又不忘低頭看表,事實上,此乃桑偷多余的動作,她心底明白,這次又遲到了。
桑愉于晚間工作?
有點奇怪……但也不盡然。
其實像她這樣過著晨昏顛倒的生活,在台北並不稀奇,除了大地主之紉垮子弟有此特權之外,其他會將黑夜化為白天的人,當然是因為工作關系。
堡作,自然也有黑白之分。女子在黑夜工作,不免讓人想入非非,要不是桑愉那身老式又可怕的套裝,臉上是嚴肅又一絲不苟的晚娘面孔,恐怕早讓人產生懷疑。
彼桑偷從事的工作,乃晨昏顛倒的爬格子工作。
她這種爬格子的工作,可不是爬電梯式的格子,而是像老牛拖車般,一邊爬、一邊喘氣的工作。成名作家的格子,的確可像電梯一般,財富可扶搖而直上,而她自己的格子可不容易了如果不是超人一等的忍功和耐力,她可能尚未爬到一半,就被已上格的人一腳踢下來。
彼桑愉擔任電視公司的編劇。
從事這行的心路歷程,說來幸運卻也可憐。桑偷十八歲便進人電視編劇班——練習看電視。
看了六年的電視後,桑偷才有機會跟在老編劇的後面——練習寫字。
等她抄完了一百零八個劇本,終于獲得制作人的青睞,讓她為了第一本劇本這又是兩年後的事。
桑偷永遠難忘她的第一出上演劇本——「交通安全」宣導短片。時間只有五分鐘,沒有台詞只有尖叫,最後營幕上顯示的,不是編劇的大名,而是一頂安全帽。
桑偷還記得,光是描述車禍的死亡現場,她洋洋灑灑為了足足十面稿紙……記憶到此,桑愉不禁皺眉苦笑。
或許那則宣導短片充分發揮了桑愉的才華,抑或是那時期交通事故頻傳,所以安全帽成為炙手可熱的宣傳商品,所以桑愉也沾上光。漸漸地,制作人間相互傳遞她的名號,慢慢地,她的電話線熱絡起來,從此以後,她真的一腳踏進編劇這一行。
一晃眼又過了三年的歲月。
三年的時光,可以把一個少女變成少婦︰也可讓披好戰袍、準備赴沙場的阿兵哥,凱旋歸來了︰更可以讓一個沒沒無聞的抄寫員,變成游走三台的紅編劇!但是,都不是她,不是桑愉。
她依然沒投無聞……
為什麼?
因為,桑愉不會喝酒。她拒絕在花天酒地里談論她的劇本。
因為,桑愉不會阿秧巴結。她討厭在那些「滿嘴道義教育,滿心狗屎廢水,滿袋鈔票買賣」的電硯人渣面前賣笑。
因為,桑愉不會用手段,明明可以造謠生非、說黑道白的,而她就是秉持寬厚待人的好心腸,以致被同行誣陷而百口莫辯,以致被制作單位「拍賣」而不自覺,以致被人打人冷宮而還能「自得其樂」。
台語中有句話可形容她,正是貼切︰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改變了北京,仍改變不了桑愉的個性。
最後一點,更是桑愉的致命傷,她不會察言觀色。
此點在電視界非常重要……,可惜桑偷生得一雙明亮蛟潔的大眼楮,而且在電視這行混這麼久了,卻依然分不清楚「哪個是人,哪頭是豬」!
綜合這些的結果,桑偷只能撿「有志者」不愛寫的肥皂劇來寫寫,欺騙觀眾,欺騙自己,卻取悅了那幾頭豬。
就寫肥皂劇吧!寫肥皂劇,也應有寫肥皂劇的自尊吧?桑愉好像又錯了……比照國外正統的肥皂劇,皆是觀眾隨著編劇的濫情而濫情,這可是編劇工作最大的樂趣。但是氣就氣在——桑愉處在國內而不是國外……
柄內的肥皂劇,是編劇隨著觀眾而濫情!
此時,桑偷正有無限怨言待發時,卻眼見公司就佇立于不遠處,桑偷馬上打斷思緒,像橫沖五幢的火車頭一般,匆忙煞車下來。
罵歸罵,飯還是要吃……這次丁制作十萬火急地召見她,不知發生什麼事……
丁制作雖不只是一次十萬火急地召見,但是這次,「人、地、時」看來都不適合,他應該知道這些日子,她正忙著為他的一出正上檔的連續劇,修改劇本。
大凡制作出狀況,例如主角詞念不順、情境不能配合,或場面設定太花錢時,第一個召見的是編劇,第一個要改的是劇本,編劇和劇本對一出戲而言,乃最廉價不過的,所以桑愉不僅要為劇本,而肩負修劇本的工作才是最繁重。
由此可知,丁制作召見她,如果不是電視台倒閉,就是關于這件事了。
桑偷走入傳播公司,才推開丁制作辦公室大門,就听到他那熟悉刺耳的咆哮獅吼。
「桑偷,馬上動手改劇本,女主角換人,把女配角升到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