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言笑得嘴部合不攏了。
這份美夢不只是趙子言的,也是王有財的,但是他的美夢比趙子言的要難了許多……
第二章
這一夜,趙子言輾轉難眠。
他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听著身旁鬧鐘滴滴答答鬧個沒完。
「果然是鬧鐘……」
他翻個身,卻翻不過腦海中的層層思慮。
明天……,是個重要的一天。明天,他將有個女兒;明天,他將結束單身的日子;明天他將為人父,明天,他就要當爸爸了!
爸爸?多可怕的名詞,代表多少責任與負擔的枷鎖,令他想起日日與豬為伍的老爸,開始,他不再無知無覺了,開始,他懂得老爸額上的汗所代表的意義,開始,他為父愛發汗了。
他又翻了個身,有點想哭。
當然,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但是在無人的夜偷偷流他幾滴淚,也是無妨的。況且這幾滴淚居然是……,喜極而泣!
趙子言要當爸爸了!
他猛然張開眼楮,在黑色的世界中,他見到一個純潔可愛的小天使對他笑,趙子言也跟著笑了。
「我的瑪璃,妳長得什麼樣呢?」
無顏色的空間中,他無法克制地開始自語。
「大大的眼楮,胖胖的小手,女敕女敕的雙頰和矮胖的小身軀,妳有多頑皮?多可愛?多麼天真無邪又多讓人心疼?我的女兒瑪璃……」
趙子言的自言自語听來太傻氣,也代表了他內心真實的期盼,他需要瑪璃。
「明天起,我可以唱歌了,唱歌給妳听,我可以說話了,說話給妳听,雖然妳不懂,但是妳會長大,慢慢的妳就長大了,知道妳曾是我的,我也曾是妳的。」
趙子言暗中眨了眼,為自己這番話感動。
這些莫名其妙的言語不無道理,這幾天他的心湖徹底被擾亂了,做了許多夢也想了許多事,然而有些夢已隨風而逝,但是另一些夢卻無形地在醞釀,讓他伸手抓不著更無法想象,因為這屋子,他的生命中,將出現瑪璃……他猛然拭去眼角差點落下的激動,瑪璃在他的想象空間不斷擴大,直到他的雙肩忍不住顫抖起來。
可憐的趙子言……,他同情自己,孤獨太久也奮斗太久,現在他迫切需要證實自己的存在,從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瑪璃。
他再也睡不下去了,索性踢開棉被站起,打開床頭燈,他十分滿意看著滿屋子的杰作。
一張有著蕾絲花邊的電動搖籃立在床邊,一套現代化完整的消毒女乃瓶器,一書櫃的童話書籍,一箱又一箱的尿片女乃粉,還有堆滿角落的狗熊和洋女圭女圭,滿衣櫥的嬰孩鞋衣帽裝……這是趙子言的臥房嗎?簡直就是醫院中的育嬰室。
而趙子言面對他的杰作,滿意地笑了。
他覺得還有不足,瑪璃也許不喜歡女圭女圭,也許瑪璃有著男孩一般的性格,喜歡戰車和飛機,人家說嬰孩期是男女不分的,他該再去買些玩具才是……一個嬰孩,一個生命,一個如他一般會呼吸可能也會作畫的人,多奇妙啊!趙子言內心一陣又一陣的顫抖。
曾幾何時?這份對生命的驚喜,漸漸要超過了他對辦畫展的神話奇跡。
這種轉變未免太快了吧?這一個月中,只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嬰兒瑪璃到來,趙子言忽然間變了個人,他不停的自問自答,不斷地想從已經走過的生命線中尋求意義,而最令他不解的,竟是他對藝術創作的動機。
他一面想著即將來臨的瑪璃,一面想著他辦畫展的意義,然而這兩條線逐漸地、逐漸地連成了一條……「我竟是如此卑鄙齷齪的人,為了自私和自利,為了名望和利益,竟然出賣了自尊和自愛,竟然要出賣了瑪璃……」
「我愛錢嗎?我愛名嗎?我愛大家肯定我趙子言的成就嗎?然而別人眼中趙子言的成就真的就是我趙子言的成就嗎?成為趙子言第一又如何?我寧願成為梵谷第二或畢加索第三,因為我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雖然我不是他們,也許他們比我還齷齪不如,但是我是趙子言,知道趙子言不如他們……」
從未如此,他感覺快要認識自己了,藉由瑪璃的介人。
「我的畫展代表我,而我,又是怎樣的人?」
因為瑪璃,他已經觸模到他所要的……
「生命不如畫?不如畫嗎?」
他想到即將來臨的小生命……
「不重要,不重要,創作不過在仿真生命的奇跡,卻遠不及生命的真實,瑪璃才是生命的真實奇跡,我趙子言對生命熱愛的真實表現!」他大拍桌子道。
他激動的迥音響在屋內有點詭異,但是趙子言不會害怕了,他知道明天起,他的生活不會再自怨、自哀、和自責。
「一年……」
他有點惋惜,這份喜悅竟然只能維持一年?
「連明天的事都不能預料了,誰又在乎一年後的事呢?」趙子言大笑。
如果有人在如此詭異的夜瘋狂大笑,不要怪他,他才認識了自己。
無疑地,趙子言迫切等待瑪璃的到來,他從有私變到無私,他不再關心新關系的目的,更不會破壞它,因為他需要……沖動地,他走出臥房,打開大廳的燈,眼前的景象又是令人難以想象,一塵不染,就是這樣了,一塵不染,一向亂七八糟的窩居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歸為原位,所有不該出現的雜物消失不見,正有如仙女的魔杖將黑暗變得亮麗。
這又是趙子言的杰作,但是他還不滿足,到處東模模西踫踫,還不忘用手肘再將家具擦抹一番。
他急切地在大廳亂繞,想找出遺漏的地方,他衷心希望給瑪璃一個最美的天堂,由趙子言親手策畫的美麗天堂……他急亂的腳步差點被一部嬰兒學步車絆倒,他蹙眉而笑。
這可愛的小東西也曾載有他「無知無覺」的童年,而現在「有知有覺」的他,同樣要裁有瑪璃的童年……他內心激動得厲害,趙子言何德何能,在全無奉獻和犧牲下,居然擁有了一個小天使!他低眉一笑,接著又轉動眼珠子環顧周道,希望再找出一件令他心喜和感動的東西,可是忽然間他的臉色慘綠一片。
一大件用白布蓋住的書架震驚了他。這是一幅書,這一個月中他最神傷的杰作,那等于是趙子言內心最深的自剖,于是他撲向書架,一手扯下那塊蓋住的白布。
他听到內心如雷般的震動,他用力咬住唇,怕隱藏已久的情感宣泄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書布上以鉛筆簡單勾勒出一個男人的線條,而畫里的男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子言。
「上帝……」他低喃著。
畫中的男人既不是耶穌基督更不是佛祖菩薩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普通得不值得描述,而趙子言卻稱之為上帝……畫布側邊的小角落,被趙子言龍飛鳳舞提上「父親」之書名。
「我從未見過上帝,他也絕不會是我所想象那般;而我所最熟悉的父親,卻真實得令我失去了想象的空間,這二者之間,我將要成為何人?上帝或者是父親?」
這是瑪璃帶給趙子言的最大的麻煩,他開始想要變成如上帝一般神奇的父親。
「在妳還未走進我的生命,我已經深深感到我的情感,它已泛濫得不可收拾了……」
忽然他變成痛苦不堪。
「因為妳,我不能再自私;因為妳,我要再封鎖我的情感;因為妳,我知道要做什麼,凡人……,就是凡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多的是比別人愛作畫一點,少的是,沒有責任感和依托,飄飄蕩蕩這麼久,終究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