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取閱的書籍是屈原的《離騷》,專注于這位楚國大文豪悲壯的詩文里,聚精會神到渾然不覺莊嚴已佇立在涼亭外好半晌。
深沉銳利的眸光一瞬不瞬盯視亭內專心于書本的美人。她那溫婉嫻淑的氣質、端莊高雅的儀態,自然流露一股大家閨秀風範,莊嚴竟至看傻了眼。
悄悄跟蹤而至的莊逸,把大哥痴迷的神態盡收眼底,不由暗自竊笑。看來嚴板冷硬的莊大少爺,這次是踫上命定的意中人啦!不過,可能還得他這個做老弟的暗助一臂之力,否則,在生意上精明干練,男女感情上卻生澀迷糊的大哥,不知何時才能贏得美人芳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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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繡!阿繡!」主意打定,莊逸從不遠處回廊鑽了出來,拉開嗓門大聲嚷嚷。
這聲聲呼喚,不僅讓沉醉書本中的呂文繡詫然回首,也震醒已呆立好一會兒的莊嚴。
呂文繡目光先是觸及站在亭外的莊嚴,眼眸才掠過一絲訝然,還不及開口招呼,莊逸已像一陣風刮進涼亭內。
「嗨!阿繡,你在用功啊?」他偷瞄一眼瞬間臉色轉成不豫的大哥。
「大少爺,二少爺。」呂文繡趕緊起身向主人行禮。
「大少爺?喔!原來大哥也在這兒呀!」莊逸這時才裝出瞧見莊嚴在場的驚奇樣子。
「阿逸,不要這麼沒禮貌,要稱呼呂姑娘。」莊嚴一開口就訓人,莊逸那聲親昵的稱呼,讓他心里頗不舒服。
「哎呀!何必這麼生疏嘛,叫阿繡親切多了,小妹不也叫阿繡姐。」莊逸吊兒郎當的回答。
「小妹是稱呼她阿繡『姐』。」莊嚴刻意加強「姐」字。
「哈哈!那簡單,我就叫她阿繡妹好了。」莊逸存心氣死老哥。
「你——」莊嚴勃然變色。
「阿繡妹,你不反對我這麼叫你吧?」莊逸故意忽視老哥的怒容,轉頭笑嘻嘻追問呂文繡。
「我……」呂義繡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她認為一個人的姓名不過是個符號罷了,怎麼稱呼她都不介意。只是大少爺似乎是個重視規炬禮教的人,或許他覺得主僕之間應該嚴守分際,不宜逾矩吧。
尚在猶豫之際,莊逸爽朗的笑聲響徹雲霄。
「別迂腐了,阿繡妹,咱們就依大哥的意思,今後我就喊你一聲阿繡妹嘍!」他故意曲解莊嚴的意思。
「二少爺!」呂文繡急急制止,因為她瞧見莊嚴已然氣青了一張俊臉。
「什麼少爺不少爺的,多拘束生疏哪!往後不準叫我二少爺,要改口叫我——阿——逸——」莊逸惡作劇地故意拖長尾音。
「二少爺,那怎麼可以!」呂文繡更惶恐,莊嚴那副樣子,活似要拿刀砍人了。
「沒什麼不可以的,只要我本人同意就行,咱們就這麼說定!」莊逸灑月兌地聳聳肩,一坐上石椅,蹺起二郎腿,擺明賴定不走的意思。
「這……」呂文繡偷覷一眼臉色臭得像毛坑硬石頭的莊嚴,吶吶不知所以。
「別再這這那那的。阿繡妹妹,來來來,坐下來咱倆好好聊聊。」莊逸「變本加厲」,伸手拉住呂文繡柔荑。
「阿逸!」驀地,莊嚴大吼一聲,聲若響雷,震耳欲聾。
「干嘛?嚇人哪!大哥,人嚇人可會嚇死人的。」莊逸做作地拍著心口,另只手可還是牢牢握住呂文繡縴手不放。
「放開你——的——手!」莊嚴咬牙切齒。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莊逸那只「毛」手,恐怕早就被「瞪」落地。
「什麼?喔!」莊逸試探人哥心意也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免得過度刺激老大,自己被修理得不成人形。
他放開呂文繡素白皓腕,還頑皮地朝她眨眨眼。
「大少爺,您要進來坐坐嗎?」呂文繡尷尬萬分,基于禮貌,她硬著頭皮邀請,心里卻巴不得他回絕。
莊嚴冷肅的儀總教人心頭著慌,她寧可听莊逸油腔滑調的玩笑之詞,也不願面對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他就像頭沉潛蓄勢的雄獅,拿不準何時會發威反撲,直教人提心吊膽、坐立難安。
呂文繡知道莊逸風流成性,但卻不下流;他那平易近人、愛開玩笑的樂觀天性,
反倒令她覺得溫馨。很奇怪地,莊逸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家人一般,她一點也不排斥與他相處。但在莊嚴面前,她就不自覺地感到緊張、拘束,心頭像壓了千斤重擔似地,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大哥是個大忙人,哪來這份空閑,我們兩人聊聊就好。大哥,您忙,就請便吧。」莊逸挑高一邊濃眉,笑睨他大哥。
莊嚴內心掙扎片刻,硬壓下怒火,才氣定神閑地負手步人涼亭。
「誰說我沒這份空閑?我決定今後要讓自己清閑些,不要再忙得沒日沒夜的。」莊嚴在莊逸對面坐下,挑戰意味甚濃地瞪視他老弟。
「哇!大哥終于想通了,可喜可賀!那麼,娘的心願就快完成嘍!」莊逸不懷好意、賊兮兮地笑著。
「什麼心願?」莊嚴楞了下。
「娘老是抱怨大哥事業心重,忙得沒時間結交紅粉知己。這下可好,大哥決定調整生活步伐,想必今後必有較多時間結識佳麗,娘想抱孫子的心願不就指日可待了麼?」
「你……你胡說些什麼?!」莊嚴大急,竟擔心地偷眼瞧呂文繡,深伯她有不良反應。
呂文繡恭謹地侍立一旁,面無表情,似乎听而未聞,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兒,莊嚴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望。
莊逸心知肚明,準備加把勁扇風點火。
「我才沒胡說。大哥明天不是要到司馬家相親?」這當然是他故意造謠生事。
「相親?」莊嚴果然一臉困惑。
「對呀!對方是城中人戶人家叫馬員外的掌上明珠,司馬珍珠小姐。听說司馬小姐風華絕代、美艷無雙……
「住口!你胡言亂語沒個正經,也不想想自己二十好幾的年紀了,成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倒也罷了,還敢胡亂散播謠言、滋生是非,你不覺慚愧麼?」莊嚴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狠狠教訓莊逸一頓。
奇怪?平常他對弟弟的「不務小業」並不苛責,今天卻不知哪根筋不對,就是壓不住怒氣,猛烈的爆發開來。
「大哥……」莊逸暗地咋舌,對一向冷靜自持的大哥竟如此失去自制,大感不可思議。
「大少爺,請您不要生氣,二少爺雖然貪玩了些,但絕不會不知輕重的。」一直沉默不語的呂文繡,見二人起了言語爭執,善良的她只想當個和事老、打打圓場,一時也沒考慮自己的「身分」問題,遂柔聲勸和。
「閉嘴!這里有你說話的余地嗎?」莊嚴卻失控地朝她大吼。在他眼里看來,她似乎是急著想袒護莊逸,這教莊嚴心理頗不是滋味,不由勃然大怒,口不擇言怒叱︰「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個卑微的下人而已!」
「大少爺……」這話嚴重刺傷呂文繡,心中一陣淒楚,面色倏地翻白,強忍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她低頭哽咽的賠禮︰「對不起……我……我不該多嘴。」
「大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生而平等,就算是下人,我們當主子的,也要適度給予尊重,每個人都有尊嚴,你這麼說實在太傷人。」莊逸反過來對老哥曉以大義,闡述做人的道理。
「你——」莊嚴為之氣結!
適才話一沖出舌尖,他就深深懊悔,沒想到莊逸還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亂地故意挑撥,分明是存心破壞他的形象。
「對不起,大少爺、二少爺,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沒有。」大少爺說得沒錯,這里沒她這下人說話的余地,那她留在此只是自取其辱。呂文繡不想再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含淚向主人屈膝行禮後,不等莊嚴回答,她幾乎是逃難似地匆匆離開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