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喝了,正要起身付帳時,他來了,殷情地引她上一樓。
她欲走向櫃台,可是,他笑笑地道︰
「小姐,帳,我付了。」
「那怎麼可以。」
「他鄉遇故知,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林雅文不再堅持,說聲謝謝,步出台北飯店,豈知,她走沒幾步,便覺得後面有人跟蹤而來,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是替她付帳的侍者。
「先生,有什麼事嗎?」她一本正經地問。
「我已向老板說了,提前下班,想陪妳走一段路,可以嗎?」他尷尬地笑笑。
林雅文不知要如何回答,若是拒絕嘛,人家替她付了飯酒錢,太不近人情了;若是答應了,他,不過見兩次面而已,仍然陌生生的,他陪她散步,不知安什麼心?
可是,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因為,路是屬于法國的,她沒權利不準他人走在她旁邊。
他跟上來了,還是一臉興奮的笑容。
「你是大忙人,怎麼會有時間陪我走路呢?」林雅文隨便找個話題跟他搭訕。
「哦,我現在一點事也沒有,一直到天亮都沒有事。」
「你帶的旅行團呢?」
「我已交差了。」他怕她不了解,停了半晌,又說︰「旅行團是由台灣的導游帶的,我只負責帶他們看凡爾賽宮,順便游覽塞納河,如此而已,簡單極了。」
「可是,你不是在飯店上班嗎?這樣不是會影響你導游工作嗎?」
「哦,一點影響也沒有,並不是天天有旅行團可帶,而且,飯店是兼差的,有上班才有錢,簡單講,按餐計酬。」
「到飯店兼差,不會很累嗎?」
「哈,哈,輕松得很,妳知道嗎?到飯店兼差是混飯吃,有工資可領,又有免費飯可吃,棒極了。」
林雅文轉頭望望他,她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太像香港人了,不過,他講的閩南語卻絲毫沒有香港腔。
「先生--」
「我們已見了那麼多次面,現又走在一起,叫我先生不會太失禮嗎?」
「好,請問尊姓大名?」
「王明書。」
「王先生,你府上在那里?」林雅文問。
「妳是說台灣的家?還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在法國的巴黎啊!」
林雅文心想,有問跟沒有問一樣,他在巴黎當導游又兼侍者,當然是住在巴黎。
不過,若他說出住址又是多此一舉,因為,她根本不知巴黎的東西南北啊!
「小姐,我該如何稱呼妳啊?」王明書問。
「林雅文。」
「林小姐,我就住在附近,妳願意到我家坐坐嗎?」王明書停下腳步,望著一條狹窄的小巷。
林雅文猶豫了一下,心想,他是她來巴黎第一個認識的人,且又同是台灣人,多認識一點也無妨,于是,她點頭答應了。
巷子長而彎曲,來到盡頭,又轉個彎,終于來到一幢獨立的二樓木屋。
「林小姐,這就是我租的房子,整棟,有三個房間,一個客廳。」王明書掏出一串鑰匙,邊開門邊說明。
「太太、小孩在家嗎?」林雅文小聲地問,她突然覺得來他家十分唐突。
「妳看我多老?告訴妳,租房子已不容易,那來錢養妻子?」
林雅文松了一口氣,至少不會尷尬見到人家的太太。
門打開了,燈光也亮了。
所謂的客廳,只不過幾張破舊的沙發罷了,衣服、襪子亂七八糟置放在桌椅上。
不過,讓林雅文眼楮大亮的是,牆上掛了不少的油畫,其中一幅畫是塞納河風光,非常顯眼。
「是買的?是誰的作品?」
王明書沒有回答,引著她上樓,打開靠巷道的大間房間。
林雅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滿屋都是畫,滿地都是畫具,不用他說明,她已知道他除了是導游、侍者之外,還是個畫家。
她雙眼逡巡著牆上掛的畫,不是擺設,是一幅挨一幅,密密麻麻排在一起,而且,掛了二排,有水彩畫,也有油畫。
很讓她不解的是,樓上的畫泰半是果女畫,算起來應該有二十多幅。
「王先生,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還是個畫家。」林雅文敬佩地說。
「妳我都是,彼此彼此。」王明書淡然地說。
林雅文想贊美他的畫藝,可是,她不敢說出來,她怕說得不妥貼,不過,她還是佩服他的毅力,問︰
「你怎麼會有時間繪畫?」
「飯店打烊後就是我繪畫的時間。」
「這樣不會太累嗎?」
「沒辦法的事,吃飯要緊唷!」王明書擺擺雙手聳聳肩。
林雅文並沒停留多久,瀏覽一下後,下了樓,由王明書送出大門,並陪她走出巷道。
「林小姐,妳住那里?要我護送妳回去嗎?」王明書問。
「不必。」
「我們會有再見面的時候嗎?」
「我也不知道,再見。」
夜色朦朧,林雅文回到飯店,並沒有直接上樓進房間休息,而在樓下咖啡室,買了一杯咖啡,邊啜飲邊听音樂邊想著那個叫王明書的畫家。
第三章
王明書又在繪畫了。
他現在畫的是油畫,想要畫出塞納河游艇上的林雅文。
他右手舉筆對著書架,左手夾著香煙,吸吐又吸吐,滿室都是煙霧。
他在思索,想著林雅文的模樣,可是,怎麼想,都印象模糊,根本想不出一個輪廓。
她在艇上畫他。
他也要畫艇上的她。
不過,畫架前沒有模特兒,手中又沒有她的相片,這教他如何畫起呢?
還是先畫塞納河吧,他開始畫了,塞納河熟悉得很,不必憑空杜撰,很快地畫出了美麗的塞納河,再來,遠景是拱形橋梁及兩邊的古宅,還有她搭的那艘大型游艇。
近景是她,林雅文,佔了一半的畫面,這必須慢工出細活,他打算花上一星期時間畫好。
他先把近景擱在一旁,先為遠景、游艇著色,一筆一筆地畫,畫得毫不費力。
其實,塞納河的風光,他已畫過上百次了,所畫的都賣給台灣來的觀光客。
幾天後,他開始畫林雅文特大的焦點,可是,他想得腸枯思竭,還是無法下筆。
他猛抽香煙,仍然無濟于事。
他很後悔,沒問她住在何處,至少應記下她的電話號碼才對。
若有她的電話,他可請她來當模特兒,可是,已成過去,他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吧嘛畫她,巴黎的東方人多的是,既使台北飯店也有兩個香港女侍啊!
他扔下煙蒂,正要撕去畫了一半的畫時,樓梯響起了腳步聲。
會是誰?他猜想一定是那個勢利眼的飯店老板,一定是來拉他去飯店招呼客人。
他沒撕畫,也沒回頭,只是一臉不高興地吸煙。
「唉唷,煙味好重,烏煙瘴氣。」
說的不是法語,是閩南語,又是女人的聲音,一定是她,是林雅文。他轉頭一看,果然是林雅文,她笑盈盈地走過來,瞧瞧畫架上的畫,說︰
「塞納河,好美的畫,哦,是游艇,艇尾的空白處要畫什麼?」
「畫妳。」王明書緊緊注視著林雅文的臉孔,深怕她一下子就溜走,而想把她面貌烙印在他腦海里。
「畫我?」林雅文露著不相信的神色。
「我想了一星期,就是想不出妳美麗的面貌。」
林雅文什麼也不說,就坐在畫架前,做她的模特兒。
「好極了,不要動,我現在就畫妳。」王明書舉筆沾油彩,開始在畫紙上畫近景人物。
林雅文很合作,擺出很好的姿式,讓王明書畫個痛快。
也許是油畫,他畫的時間很長,可是,林雅文坐得並不覺累,她兩眼一刻不放地凝視在作畫的王明書。
她覺得他不像導游,也不像飯店侍者,是百分之百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