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不比邵征,對安會因為愛護而容忍,她可受不了如此指責。
而且,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錯。
「把稿子還給我!」她上去搶奪。
安緊緊捏著,恨不得一把撕掉。
邵征眼看她激動起來真的有可能會一把撕掉,忙站起來走到她們中間,一手拉住一個。
他有點嚴厲地朝安道︰「安,把稿子拿出來!不像話!」
「安,為什麼你要這麼生氣?」這時,尤莉卻在一旁問出這麼一句,「如果這個當事人不是姜拓,你還會不會這麼生氣?」
安滯住。
連邵征也為此話而滯然。
「你什麼意思?」安強打起精神來反問她。
「這些日子以來,我花很大的工夫跟蹤姜拓。」尤莉道,「記得那天我告訴了大家姜拓的地址,別人都沒在意,可我知道——你去了。」
安一下子銳意盡失,慌亂地避開她咄咄的目光。
尤莉佔了上風,說得更為起勁︰「只因為這個當事人是姜拓你才會這麼關心,這麼義正嚴詞裝好人!是的,我承認,這篇文章的標題是聳人听聞了一些,的確是為了吸引讀者的眼球,但是,如果你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你就會知道,其實我們是在頌揚他。頌揚的是他這種遭遇逆境卻自力更生,奮發圖強改變命運的崇高精神。可你一看到標題就馬上亂了陣腳,斷章取義還跑到這里來喋喋不休……安,就算我不曾看到你去過姜拓住的地方,你的心事也暴露得太明顯了。」
「夠了!」
眼看著安越來越慌亂越來越無地自容,還是邵征出來替她解圍。
「尤莉,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單獨跟安談一談。」
尤莉把自己的稿子從安因心慌而無力拿捏的雙手中抽走,順從地走向門口。
「等等!」
邵征又叫住她,「出去之後,不要亂說話。」
尤莉咬緊嘴唇,看了安一眼之後點了點頭。
邵征向來有他的威信,而且,他對安的照顧也是眾所周知。
「姜拓不需要這樣的頌揚。我不相信通過展覽昔日的傷口而換來的美譽會令他感到榮幸。」
尤莉前腳剛走,安馬上說了這麼一句。
房間里現在只剩下她與邵征,她覺得自在很多。
面對邵征,哪怕是敞開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也不覺得特別丟臉。
從小到大,她把他當成親哥哥一樣。
「是的,或許我是在斷章取義,但是你們根本不明白,當一個人一直掩藏著的傷痛被公之于眾的時候,是會鮮血淋淋的。」
當知道這就是姜拓的身世,她突然明白為什麼在學生檔案里他的所有資料會是空白。
他必定花了很大的代價去掩埋曾經的不幸記憶,那是屬于他私人的傷痛秘密。
可是,現在卻被他們用自以為是的善意給挖了出來,變得人盡皆知。
邵征推了推眼鏡,道︰「安,你說得太夸張了,這只是一篇文章,又不是一把刀。」
「這就是一把刀!」安咬緊了嘴唇,強忍著心頭涌起的無限悲憫,「還是一把鋒利的刀!」
他們自以為是給他送上了一捧鮮花,卻沒有意識到同時也在給他進行一種無情的切割,會把他的心刺傷,然後流血。
「安,你不是他,又怎麼能知道他會怎麼想呢?」邵征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因為如尤莉所說,」安的臉上淚痕未干,眼神中閃現一股堅定的光芒,「只因他是姜拓,我關心他,設身處地為他而想,然後……我可以為他的悲而悲,為他的痛而痛。」
「安……」
她知道她說這些會引起什麼效果,邵征已經驚訝得目瞪口呆。可她繼續說下去,很直接而不自惜地說下去︰「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比你們每一個人都更能了解他,更懂得揣摩他——只因為我是真心地喜歡著他。」
沒有再理會邵征的反應,安轉身離開了主編室。
回到座位上,她收拾自己的東西。
等再抬起頭,發現很多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在看她。
縱然尤莉不透露,很多人也因為她的一系列反常舉動而注意到了。
「安,」尤莉走過來,和解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待會兒還有例會,討論下一期的稿件,在會上有什麼問題你盡可以提出來。」
尤莉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女孩,對于工作,她有比安更為專注的熱情。若當事人不是姜拓,說實話,安真的可以理解她。
但現在,她無法原諒。
「我想我與《茁芽》的緣分盡了,與你們大家共事的緣分也盡了。」她淡淡地說,往自己的包里收拾了最後一本書。
面對尤莉,她又沉聲道︰「也許,我的確是在感情用事,但還是誠懇地希望你收回剛才我搶到的那篇稿子,算我求你!」
她不想姜拓連番地受到打擊。關于他與程北莫非之間的神秘關系,她相信又是另一個秘而不宣的隱痛。對此,她甚至毫無好奇之心。
只要能夠恢復姜拓的平靜生活,她對他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窺探的。
她寧可從來也沒有了解到關于他的千瘡百孔的過往,那麼,每當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可以僅僅懷著一種單純的崇仰的心情,而不是像如今,連想起他的臉,都覺得莫名的心酸。
「他已經那麼苦,所以……請你放過他。」
尤莉猛然轉過頭去,不知是因為厭煩還是產生了慚愧之心。
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無法猜到她的心理。
其他人在向她們走近,他們都在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安學敏的辭職。
安沒有辦法再和尤莉溝通下去,再拖延的話她都快走不了了。
「再見。」
她只能充滿無奈地向尤莉匆匆道別。
但她還是很卑微地提出了最後一個請求︰「念在共事的情分上,請你替我的心事保密……」
尤莉又回過頭對上她的眼。
安的眼中有強忍的淚意。
安來到了自己的學校慕華。第一次以姜絲的身份跑來看他訓練。
太陽很毒,在陽光下奔跑的足球隊員們被烤得黑油油的。
慕華的操場旁沒有大樹陰,很多女孩子撐著花陽傘來為姜拓捧場。在校園里三三兩兩,一堆一團,點綴得整個操場花團錦簇。
安看到別的球員分成兩組,在陽光下奔跑激射。而姜拓一個人在球門邊作單獨訓練。
教練正從不同的角度不停地向他射球,而他不停地撲倒、爬起來、再撲倒、再爬起來,滿身是灰。
他的臉色看上去相當倦怠。幾日不見,又曬褪了一層皮。
那個老教練今年五十九歲了,這是他退休前所帶的最後一場中學生足球比賽。
再過兩天,慕華在小組賽中將遭遇宜生高中。宜生是僅次于宏健的強隊,贏的希望很渺茫。
與宜生的比賽要是再輸,慕華就算被徹底淘汰了。
老教練的職業生涯將以從來沒有帶領慕華入圍決賽的悲慘紀錄終結。
他滿頭黑發過早的花白,大約也是因為面對過多的壓力和焦慮所致。
縱觀整個慕華隊,前鋒腿軟,後衛木訥,中場連傳球也不連貫,唯一有實力的隊員只有姜拓而已,而且他簡直是天縱奇才,對物體飛來的方向有神奇的預測力和敏感度,反應也迅捷有效。
教練懷著一種窮途末路的心情,別無他法,只能對姜拓苛求。
妄想著他誓死捍衛球門,能把宜生逼平,從而勉強搭上通往決賽的末班車。
看著姜拓所承受的高強度折磨,安義憤、心酸,且難過。
難道在教練的心目中,覺得他姜拓真的是超人,只要發揮全力,別的隊員都不用上場,他一個人對付對方十一個球員的輪番點球都沒問題,然後開一大腳把球直射到人家門里得分就OK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