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發出了類似笑叉氣的悶聲,忙不迭倒退了幾步,眼楮看向別處,結巴辯解︰「我……只是信步賞月,並不想洗浴,不打擾你了!」
面紅耳赤的她像逃命般地策馬奔回營帳,根本不曉得自己已經在沐剛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天!好不容易恢復冷靜的歐陽才想起她的失態,略一思索沐剛的舉動,她不禁起疑。
今晚稍早,在營帳里沐剛出其不意地攏起她的鬢角……。
他是不是在觀察她有沒有穿耳洞?
還有剛才在碧玉泉邀她共浴!
這兩件動作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歐陽無法確定。
沒有因耳洞泄露女兒身,實在得感謝崔家的人不準她穿戴首飾,使喚她和奴婢一般親操井臼;所以她的耳洞早在十八、九歲時就密合起來……。
只是,她心中那種莫名所以的突兀、悸動,是為何而來?
難道男女之間注定不能有友誼嗎?
她敏感地察覺到︰什麼‘義氣相交’、‘手足之情’,都將因為她的女兒身曝光而毀于一旦……。
至于另一種可能——男女情愫,她連想都不敢想!
不管是多好的男人,都不值得她放棄目前的自由;即使是令她傾心敬慕的沐剛也一樣!
不無驚惶的歐陽咬著下唇暗下決心,她得暫時避開沐剛,好好整理自己紛擾的情緒……。
翌日,歐陽以研讀佛教梵文經典為借口,迅速搬到了碧雞山上的圓覺寺(今華亭寺),好與沐剛保持適當的‘安全距離’,也見識到了元朝玄峰和尚請回鎮寺的珍貴典籍。
這招‘金蟬月兌殼’讓沐剛傻了眼。
※※※
圓覺寺,千嶂環繞,松蒼竹翠。
單膝跏跌坐在禪榻上的歐陽手執經卷而讀,禪房清幽素雅,讓她深覺曠朗,煩惱也不掃而空。
雖然她藉詞逃遁,沐剛對她的關切卻絲毫未變,不時派人問候致意,有什麼好吃好喝的時蔬瓜果也不忘送給她嘗鮮,織工為將士縫制新袍時也有她的一份。
如此殷勤多禮,反倒叫她難安,就算有什麼疑惑也早氣消了大半。
因此,當多日不見的沐剛親自來探望她時,歐陽是真的打從心底歡迎看到他。
「這樣刻苦研讀,參禪面壁可悟出了什麼妙法嗎?」沐剛含笑打斷了她的沉思。「子毅!」她歡喜放下手中的經卷,迎向前來。「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時候,他應該遠在百里之外察看士兵築設碉堡才是。
遠征大理的時間已定在春季。
「來看看青雲是否已羽化登仙去了?!」他調侃道︰「不然怎麼留不住?!」
用盡了一切暗示、攏絡,依然留不住青雲,她的冰心霜節任是無情也動人。
心情尚佳的歐陽對這句雙關語置之不理,小別數日的兩人和好如初,相對而坐談論起經史文義。沐剛听得專注而神往,半生戎馬倥傯,只懂兵講武的他,或許是一個優秀將領,在青雲面前卻頓時變成了一個好學不倦的蒙生。
青雲淡泊名利的心態令他敬佩也令他心驚,忍不住試探她是否有遁入佛門的想法。
歐陽搖頭微笑否認了。「鑽研佛經只是青雲的興趣,況且青雲自知資質愚魯斷不可能出家濟渡眾生的。當今世人不解‘大造無方’,不懂清滌己身己心,只不昧禮拜禱求俗名浮利,扭曲了佛教慈悲自修的文義,使得一班流蕩男女假僧尼之名,而名山古剎竟成了斂財釣譽的工具,今日築殿、明日換梁,巧立名目要求善男信女布施香火……」
她感慨而言,對俗人假藉宗教之名招搖撞騙頗不以為然。
「更有甚者以尼庵僧院掩人耳目,佛門清淨之地竟成了春色無邊的勾欄院。」她一語戳破怪異現狀,「敗壞的是人心而非宗教哪!」
沐剛默然受教。
在隔鄰的禪房中安宿一夜,晨起的沐剛興致勃勃地邀青雲共游碧雞山。
迸木參天,風動松濤;並肩而行的兩人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錯覺,彷佛蒙蒙雲霧中僅存他們相依為伴。
露冷苔滑,稍一不留神,歐陽腳下就踩了個空,顛躑一下。
沐剛毫不考慮伸手攔住了她的腰際,雖然是不經意的觸踫卻令他心神一蕩。
‘素約小腰身。’他月兌口而出所知的一句詩詞。
歐陽睜大雙眼看他,隨即被沐剛的口無遮欄所激怒。
他恍然大悟,高興地笑道︰「原來青雲的名字也是有典故出處的!」
沐剛瞅著她笑,念誦出詩詞——.素約小腰身不耐傷春疏梅影下晚妝新裊裊婷婷何樣似?一縷青雲……
這次,歐陽真的翻臉了!
沐剛的無心——或該說有意——輕薄令她漲紅了雙頰,氣忿忿地恨聲責罵︰「小弟雖然才疏學淺,身弱力小,也擔不住‘侯爺’以這種婬詩艷詞來欺辱!迸人‘割席斷交’不算薄情,反而值得稱頌!在下就此別過!」
她拂袖而去。
「青雲!」沐剛隨後追趕,在禪房門前拉住了她的衣袖。「青雲!是我說話未經熟慮,你寬厚大量,恕了我這一次!青雲……」
真的是氣壞了!青雲高興時總是直呼他的名字‘子毅’,不高興時就‘升級’為‘沐兄’,再嚴重一點是跟著眾人稱呼他為‘將軍’,從來也從未以‘侯爺’來尊稱他過!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說出了‘割席斷交’的決裂話語。
即使如此,氣得滿臉通紅、杏眼圓睜的青雲依然令他深覺可人……他真是活該!沐剛自嘲暗忖。
「這麼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她厲聲叱喝︰「侯爺請自重!」
「罷喲!青雲!你知道愚兄只是一介武夫,哪懂得什麼詞句不該說?!」
沐剛低聲下氣說︰「好歹原諒我這一次,好賢弟!我絕對不敢再犯!」
沐剛左躬右揖地賠罪求饒,此刻,他十二萬分的慶幸自己沒帶隨從就上山看望青雲——不然他這個臉可是丟到爪哇國去了!
再三保證發誓,加上左一句右一句的好賢弟,怒火沖天的歐陽終于軟化。
多言惹禍!哎!
※※※
從來未曾吃過敗仗的沐剛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做‘兵敗如山倒’。情場如戰場,一旦落居于下風往往是伏首稱臣,再難有東山再起的局面。
在青雲面前,他肯定是百介之百的戰敗者;曲意俯就不敢輕慢,只有賠小心的份。
就連景春那滑頭小子也看出了古怪,背地里教唆犯了小餅失的同袍們找‘歐陽先生’說情求饒準沒錯——沐將軍一定答允的。
听到風聲的沐剛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青雲總是‘湊巧’出現在他處罰犯錯士兵的時間、地點……看情況,青雲也是被景春誆騙的!
吃里扒外、目無尊長的渾小子!沐剛為之氣結。
他沒給景春狡辯的機會,鷹拿雀燕似地把這個渾小子拎到營帳審問。
生怕挨打的景春戰戰兢兢的討饒︰「父親要打罰孩兒,孩兒也不敢辯……
只是請父親三思,悠悠眾口難以杜絕謠言,如果僅為了防嫌就處罰孩兒,不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嗎?」
他一語揭開了沐剛的心病,然後驚異的發現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父親居然困窘得面紅耳赤。
好可憐……景春強忍住笑意,知道自己月兌離險境了。——這把年紀了才鬧戀愛就好象長大成人才出痘疹一樣險象寰生——真令人為之捏把冷汗。
「其實也怨不得眾人納悶。」景春壯大了膽子試探道︰「歐陽‘叔叔’的行事個性也太過猖介孤僻,從不曾見他和弟兄們合群相處,吃飯、洗澡,連睡覺都和別人離得遠遠的,難道父親不覺得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