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惠失望的說︰「你們是同學,我還以為你知道。」
「大學時我去了美國念書。這個女孩子也許是他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也說不定。」
「那時候你們有沒有通信?」
「有的,阿綠常常寫信給我,反而我很懶惰,很少回信。」姜言中不好意思的說。
「那麼,阿緣有沒有在信里提起這個女孩子?」
姜言中想了許久,抱歉的說︰「這麼久以前的事,我真的不記得了。」
「那些信呢?你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離開美國之前,我扔掉了。」
「甚麼?你把阿綠寫給你的信扔掉?」
姜言中尷尬的解釋︰「我這個人不喜歡收藏東西,我連以前女朋友寫給我的情信也扔掉了。這樣的人生比較簡潔嘛!」
紀文惠失望地把照片放回皮包里,突然又想起甚麼似的,說︰「她當時穿著護士學生的制服,現在應該已經是護士了。我可以拿著照片每間醫院去找。」
「香港的醫院這麼多,護士又有這麼多,這不是太渺茫了嗎?你為甚麼要找她?」
「在阿綠的書里發現這張照片的那一刻,我有點生氣。為甚麼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這件事呢?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他最愛的人,但是,他最愛的人會不會是照片中的女孩子呢?照片中的阿綠,看起來很幸福。可是,拿著這張照片多看幾次之後,我又不生氣了。我很想認識這個女孩子,我和她之間好像有某種連系。她知道阿綠已經不在嗎?我想,我應該把這個消息送去給她。」
「女人真的會做這種事嗎?我是說,去找死去的男朋友的舊情人。」
「這種做法听起來有點奇怪,但是我很想知道阿綠的一些過去。跟一個曾經和他—起的女孩子見面,對我來說,也許是—份慰藉。」
姜言中笑了笑︰「假如有天我死了,我的女朋友也會去找我的舊情人嗎?」
「這個很難說啊!」
「她們可能會坐在一起投訴我的缺點,然後愈說愈投契,後來更成為好朋友呢!」
「這樣不是很溫馨嗎?」
姜言中向往地笑了。那個場面不是很有趣嗎?他死了之後,他的舊情人們坐在一起懷念他。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一次,他上網時無意中發現一個「尋人網站」。
「你或許可以去「尋人網站」試試看。」他說。
「甚麼是「尋人網站」?」
「那是個專門幫人尋找失去聯絡的朋友和親人的網站。你可以把想要尋找的人的資料、照片,甚至書信放上去。瀏覽這個網頁的網友,說不定正是當事人或當事人的朋友。你去踫踫運氣吧。」
「真的會找到她嗎?」
「我不知道,但是,說不定她的朋友會看到。」
「我會試試看的。」
「尋人網站」的網址是www.missedperson.com。在網上尋人的人真多啊!這里有一個已經移民德國的女孩子尋找小學四年級的男同學,有—個香港女孩子尋找她在街頭偶遇的畫家。
紀文惠把阿綠和那個女孩子的照片,跟那本《生活在他方》一起放在網上。她用阿綠的名義刊登這段尋人啟事,也留下了阿綠的電子郵箱,這樣,那個女孩子說不定會願意回覆。
每一天,紀文惠也會打開郵箱好幾次看看有沒有消息,可是,一直也沒有回音。
已經是深秋了,她穿著阿綠留下的—件毛衣,每天晚上,坐在他那台電腦面前,等待佳音。
深秋時分,醫院的病人特別多,尤其是外科病房,擠滿了各種病癥的人。其中一位老伯伯,名叫翟長冬,梁舒盈有空間的時候,最喜歡跟他聊天。翟長冬是個魔術師。他的肺癌復發,大概過不了今年冬天。他是個樂觀的人,並沒有自怨自憐,反而常常表演一些小魔術逗病房里的人笑。
一天午夜,翟長冬睡不著,梁舒盈走到他的床邊。
「你為甚麼還不睡覺?」
「梁姑娘,你有想念的人嗎?」
「為甚麼這樣問?你是不是有—個?」
翟長冬微笑︰「真的希望有機會再見到她。」
「她是你舊情人嗎?」
「那是一九六八年的事。我在「荔園」表演魔術,其中一個項目是飛刀,那就是把一個女人綁在一塊直立的木板上,然後,魔術師蒙上眼楮擲飛刀,每一把刀也不偏不倚的擲在她身邊——」
「我知道,我也在電視上看過!」梁舒盈興奮的說。
「那天晚上的觀眾很多,我問台下有沒有人自願上台,一個女孩于立刻跑上台,她長得很漂亮。」翟長冬回憶著說,「換了任何人都會害怕,她卻一點也不害怕。我的飛刀當然也沒有擲中她。當我替她松開手上的繩子時,她狠狠的盯著我,說︰「我恨你!你為甚麼不擲中我?」
「那後來呢?」
「我沒有再見過她。也許她當時很想尋死,卻沒有勇氣自己動手,所以想找個人代替她下手吧。在我幾十年的魔術師生涯里,這是我最難忘的一件事。我真的很希望再見她。」
「她現在已經變成一個老婆婆了。」
「但我會把她認出來。」
「你為甚麼想見她?」
翟長冬笑了起來,眼里泛著柔光︰「也許我愛上了她吧。」
「我可以替你找她,但有一個條件。」
「甚麼條件?」
「你要教我魔術。」梁舒盈笑笑說。
「這個太容易了。你有甚麼方法找她?」
「前幾天我听到幾個同事說有一個叫「尋人網站」的東西,可以在那里尋人。
一個一九八O年在香港念小學四年級,後來移民到德國的女孩子,在網上尋找她當年的一個男同學,結果給她找到了。看來這個網站也是有效的。」
「甚麼是「網站」?」
「是九十年代的魔術,你做夢也想不到的。」
翟長冬並沒有那個女人任何的資料。梁舒盈只好把一九六八年在「荔園」發生的那—幕寫在尋人欄里。當事人一定會記得這件事,如果那位老婆婆還會上網的話。
這個「尋人網站」真是千奇百怪。有人尋找在街上偶遇的人,有人尋找不辭而別的男朋友。翻到下一頁,梁舒盈看到自己的照片,是她和阿綠一起照的。阿綠在尋找她,那本《生活在他方》也一並放在網上。她立刻把電腦合上,連插頭也拔掉。她坐在床上,用被子包里著自己。她第一次體會到「近鄉情怯」這四個字的意思。一個日夕盼望回去故鄉的人,終于接近故鄉時,卻膽怯起來。長久的期待一旦實現了,好像不太真實,太不可信,也太難接受了。她怕。
第二天,在病房里,翟長冬問她︰
「找到了沒有?」
「不會這麼快的,你要耐心等一下。」
幾天之後,翟長冬去世了。他等不到冬天,也等不到那個他想念了三十二年的人。他帶著永遠的遺憾離去。
拒絕被尋找的人是否太殘忍了一些;梁舒盈重新打開電腦,來到「尋人網站」的尋人欄。那張照片是在醫院草地上照的,當時她還只是個護士學生。阿綠正在念大學。
多少年來,她一直在等他。現在,她一雙手緊張得有點顫抖。
「阿綠,是你找我嗎?」梁舒盈寫了—封電子郵件給葉永綠。
當天晚上,她收到阿綠的回音,他問︰
「我們可以見面嗎?」
他們約好在一家意大利小餐館見面。這天是她的休假。她懷著興奮的心情赴約。
那麼多年沒見了,阿綠現在好嗎?他變成怎樣了?他結婚了嗎?不會的。她真想快點見到他。
來到餐廳里,她見不到阿綠。坐在那里等她的,是一個個子瘦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