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本來很圓滿,直到他們回來香港的那一刻,所有的快樂都變成了悲傷。他們排隊過檢查站的時候,他在人叢中發現了杜蒼林和他太太王美莉。方載文立刻從羅曼麗的身邊走開。羅曼麗出來的時候,找遍了機場和車站,也見不到方載文。她以為他會等她,他卻竟然害怕得撇下她走了。
風冷冷的吹來,羅曼麗一個人站在機場外面飲泣。方載文不是否認她,他簡直就是遺棄她。他把一個今天早上才和他上過床的女人遺棄在機場。她一邊走一邊流淚,她真的有那麼糟糕嗎?在《新約聖經》里,彼得三次不認耶穌。在這一年零三個月里,他已經不止三次否認她。她不是耶穌,她沒有耶穌那麼仁慈和寬大,她也不能像耶穌一樣,死而復生。她的心死了,很難復活。
家里的電話不停地響,她坐在電話機旁邊,想著這個她愛過和恨過的男人。電話的鈴聲徹夜響起,她終于拿起話筒。
「你沒事吧?」方載文在電話那一頭緊張的問。
所有甜酸苦辣都忽然涌上眼楮,羅曼麗淚著眼楮說︰
「我真的希望我有勇氣不接這個電話。」
為甚麼他總是在她決定死心的時候又燃起她的希望?她知道,她又會原諒他了。
她不甘心。她到底有甚麼比不上韓純憶?這個女人憑甚麼在離開七年之後還霸佔著一個男人的心?
第二天回到公司,羅曼麗把累積下來的假期一次拿光。她騙方載文說,她跟林康悅一起去意大利玩。
假期開始的第一天,她從早到晚在出版社外面守候。她不知道韓純憶住在哪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這里等她出現。以後每天,她都會這樣做。她在韓純憶的小說里見過她的照片,但是她很想看看她到底有甚麼吸引力。這是她兩個月來做的第二件傻事。第一件傻事是打電話到電台節目訴心聲。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她一向心高氣傲,卻為了一個男人淪落到這個地步。
她等于整整十三天,也見不到韓純憶。到了第十四天的黃昏,她終于看到韓純憶了。韓純憶遠遠的走來,羅曼麗立刻跑上前,假裝跟她擦身而過。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她望了望韓純憶一眼,韓純憶也下意識地看了地一眼。
她終于等到這一刻了。韓純憶也不過是個普通女人。她真想告訴韓純憶,有一個男人在跟她分手七年後仍然痛苦地想念著她,她是多麼的車福。
第二天晚上,羅曼麗來到方載文家里。
「意大利好玩嗎?」他問。
「嗯,我看到了我—直想看的東西——」
「是哪一個名勝?」他天真地問。
羅曼麗摟著他,淒然地問︰「你有沒有掛念我?」
「你又來了!」他模模她的頭發。
他總是這樣的,他甚至不曾想念她。
她撲在他身上,粗野地月兌去他的褲子。她是如此沒有尊嚴地想把自己送給他。
半途中,她伸出手去擰開收音機。
收音機里傳來夏心桔的聲音︰
「我們昨天已經預告過了,今天晚上將會有一位特別嘉賓,她現在就坐在我對面,她是名作家韓純憶小姐——」
「把它關掉好嗎?」方載文伸出手去想把收音機關掉。
羅曼麗捉住他的手,把他那只手放在她心上,說︰「我想听——」
韓純憶開始說話了。
羅曼麗盯住方載文眼楮的深處,傷心地發現,她曾經在那里看到的,他對她的一點點的愛,根本不是愛,而是憐憫。他憐憫她那麼愛他。
他沮喪地從她身上滑下來。
「你是不是無法做下去?」她笑著笑著流下許多眼淚。
當一個女人不被一個男人所愛。她赤身露體,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堆血肉和骨頭。她可以忍受他心里永遠懷念另一個女人,但她不可以忍受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一具橫陳的,沒有感覺,也沒有尊嚴和痛苦。
她穿上衣服。臨走前替他把收音機關掉。她不恨他,她甚至有點可憐他。他也想忘記韓純憶,只是他忘不了。今天晚上,韓純憶的聲音又喚回了他那些沉痛的記憶。
他知道她是不會回來的,他的夢早已經完了,他卻不肯醒來。
羅曼麗想起她曾經讀過的兩句詩︰
夢醒時,生活是折翼的鳥,不能再飛了。
夢來時,生活是一塊覆滿雪花的不毛之地。
夢醒夢來,都是可悲的。她的情人是一只折翼的小鳥,他沒有能力再去愛。
第五章
韓純憶收到出版社寄來她的新書,急不及待從頭到尾看一遍。翻到第—百一十二頁,她看到這一句︰
「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所說的話。他說同一句話一百遍,也是謊言。到了第一百零一遍,他說的,仍然是謊言。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
原文根本沒有「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這一句。最後一句,到底是誰加上去的?她氣沖沖的打電話到出版社找姜言中。
罷剛沖好一杯Starbucks咖啡準備好好享受一下的姜言中,拿起話筒,听到韓純憶在電話那—頭很憤怒的命令他︰
「姜先生,請你翻到我的新書第一百一十二頁。」
姜言中手上那杯咖啡差一點就潑在桌上。他放下咖啡杯,好不容易才在亂糟糟的書桌上找到韓純憶的新書,連忙翻到她說的那一頁。
「韓小姐,有甚麼問題呢?」
韓純憶凶巴巴的說︰「這一頁最後的一句是誰加上去的?是你嗎?姜先生。」
「當然不是我。」
「那是誰擅自在我的書里加上這—句?是你們的編輯嗎?」
姜言中望向坐在他附近的紀文惠。紀文惠剛好打開一個小圓罐子,把一顆酸梅放進嘴里。她看到姜言中里向她這邊,于是拿起那個圓罐子走到姜言中面前,問他︰
「姜先生,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些?」
「不,不,不。」姜言中搖著手。
「未經作者同意而改動他的作品,是對作者最大的侮辱。」韓純憶說。
「我會徹查這件事。」
「好的。你最好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韓純憶在電話那—頭悻悻然的掛線。
紀文惠看到姜言中手上拿著韓純憶的新書,便問他︰
「姜先生,是不是出了甚麼問題?」
姜言中指著第一百一十二頁最後一句,問她︰
「這一句是不是你加上去的?」
「嗯。」紀文惠點頭。
「你為甚麼——」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說謊的——」
「但,但——」
就在這個時候,葉永綠來了,準備接紀文惠下班。
「剛才是韓小姐打來嗎?」紀文惠問姜言中。
「不,不是。我隨便問問罷了,你可以下班了。」
「嗯。」紀文惠放下了心頭大石,跟葉永綠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紀文惠出去了,葉永綠問姜言中︰
「她是不是做錯了甚麼事情?」
「她擅自在作者的小說里加上自己的句子,怎可以這樣做的呢?」
「那現在怎麼辦?」
「作者剛才打電話來質問我。這個韓純憶是一點也不好惹的。」
電話鈴聲又再響起。
「糟糕,—定又是她打來的。」姜言中戰戰兢兢的拿起話筒。
電話那一頭,果然是韓純憶。
「姜先生,查到是誰做的沒有?」
葉永綠知道是紀文惠闖的禍,立刻示意姜言中把話筒交給他。
葉永綠接過話筒,說︰「韓小姐,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你是誰?」
「我是紀文惠的男朋友。」
「那關你甚麼事?」韓純憶不客氣的問。
「韓小姐,我是你的讀者。在六年前的書展上,我找過你簽名,我的名字叫葉永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