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為尷尬地為她們介紹。
那個女人的名字很奇怪,叫夏桑菊。
‘听起來像涼茶。’她說。
‘是的。’夏桑菊說。
‘我是梁正為以前的女朋友。’她搭著梁正為的肩膀說。
‘能夠跟舊情人做朋友,真是難得。’夏桑菊的聲音充滿了羨慕。
‘是的,我也這樣想。’她說。
她回到自己的桌子,偶然朝他們看看。他們看起來的確不像情人,可是,她討厭看到梁正為痴情的眼神。他好像一廂情願地愛著那個女人。
第二天,她約了梁正為下班後在酒吧見面。
‘那天是不是嚇了你一跳?’她問。
‘也不是。’梁正為說。
‘你是不是很喜歡她?’
梁正為深深嘆了一口氣︰‘她仍然愛著已經分了手的男朋友。’
‘她不愛你?’她故意刺傷他。
沉默了片刻,他說︰
‘可不可以不要提她?’
‘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就是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
‘你不要再這樣好嗎?你不要再管我!’他有點不耐煩。
‘是的,我無權再管你!’她的眼楮濕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的?’
她笑了︰‘你現在倒轉過來拒絕我嗎?你不要忘記,是我首先不要你的!’
‘那你為甚麼又要回來?’
她的眼淚幾乎涌了出來。她沒法回答這個問題,難道要她親口承認後悔嗎?這一點最後的尊嚴,她還是有的。
也許,她根本不應該再找他。假如永遠不再見,她不會後悔得那麼厲害。離開了一個男人,最好也不要再回頭。
夏桑菊有甚麼好呢,他寧願愛著一個不愛他的人,也不願意回到她身邊。不過三年罷了。兩個人一起的時候,他曾經說過會永遠愛她,現在,他卻愛著另一個女人。
男人的諾言,還是不要記住的好。記住了,會一輩子也不快樂。
後來有一天晚上,她在梁正為的公寓外面等他,然後跟蹤他。她沒有任何目的,她只想在他後面跟蹤他。這是她和他告別的方式,她想把他的背影長留心上。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發現梁正為跟蹤著夏桑菊。他為甚麼跟蹤夏桑菊呢?
梁正為跟蹤夏桑菊到了一幢公寓外面。夏桑菊走進去,他就站在公寓對面一個隱閉的地方守候。
為了不讓他發現,她躲在另一個角落。
到了午夜,夏桑菊從公寓里走出來。她跟幾個鐘頭前進去時的分別很大。幾個鐘頭之前,她打扮得很艷麗。離開的時候,她的上衣穿反了,頭發有點亂,口紅也沒有涂,臉色有點兒蒼白,她一定是和男人上過床了,說不定就是那個已經分了手的男朋友。她踏著悲哀的步子走在最前頭,梁正為跟在她身後,而她自己就跟在梁正為後面。
梁正為是要護送夏桑菊回家嗎?
她從來不知道她所認識和愛過的梁正為是一個這麼深情的男人。
梁正為一定不知道,當他跟蹤自己所愛的女人時,也有一個愛他的女人跟蹤他。
她笑了起來,他們三個人不是很可憐也太可悲嗎?
重聚的那天晚上,床邊的燈亮著,當她張開眼楮望著梁正為的時候,她發現他閉上了眼楮。他和她時,心里是想著另一個女人的吧?早知道這樣,她寧願把燈關掉。
昏黃的街燈下,梁正為拖著長長的影子跟蹤著夏桑菊,當夏桑菊回家了,他才悲傷地踏上歸家的路。她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燈下的背影,愈來愈遠了,告別的時刻,她把心里那盞為重眾而亮起的燈也關掉。
第八章
夏桑菊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有點怪。有一種即沖的涼茶就叫「夏桑菊」。她有一個姐姐,名叫夏心桔,她比較喜歡姐姐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太像清熱降火的涼茶了。然而,從某天開始,她發現「夏桑菊」這個名字原來是她的愛情命運。她是她愛的那個男人的一帖涼茶。
「我可以留在這里過夜嗎?」夏桑菊輕聲問睡在她身邊的李一愚。
「不行,我今天晚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李一愚轉過身去看看床邊的鬧鐘,說︰「快兩點鐘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夏桑菊爬到床尾,拾起地上的衣服,坐在床邊穿襪子。
「這麼晚了,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回頭偷看李一愚,期望他會說︰「我送你回去吧!」
「嗯。」李一愚趴在枕頭上睡覺,頭也沒抬起過。
夏桑菊失望地站起來,拿起放在床邊的皮包,看了看他,說︰「我走了。」
在計程車的車廂里,她剛好听到姐姐主持的節目。
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打電話到節目里告訴夏心桔,她男朋友已經五個月沒踫過她了。他是不是不再愛她?她在電話那一頭哭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
「我覺得自己像個小怨婦。」
計程車上的女司機搭嘴說︰
「五個月也不踫你,當然是不愛你了。」
「男人肯踫你,你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愛不愛你。」夏桑菊說。
計程車在夜街上飛馳,小怨婦的抽泣聲在車廂里回蕩。一年前,她認識了李一
愚。他是她朋友的朋友。他們在酒吧里見過一次,他很健談,說話很風趣。
後來有一天,她又在酒吧里踫到他,李一愚喝了點酒,主動走過來叫她︰
「夏枯草!」
她更正他說︰「不是夏枯草,是夏桑菊。」
他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
「沒關系,反正夏桑菊和夏枯草都是涼茶。」
他們的故事,也是從涼茶開始。
他愛她愛得瘋了。相戀的頭兩個月,他們在床上的時間比踏在地上的時間還要多。
那個時候,每次之後,李一愚愛纏著她,要她在他家里過夜。
那天晚上,她指著床邊的鬧鐘說︰
「快兩點鐘了,我要回家了。」
李一愚轉過身去,把鬧鐘收進抽屜里,不讓她走。
「我希望明天早上張開眼楮,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你。」他說。
她留下來了。
有一天晚上,她不得不回家,因為明天早上要上班,她沒有帶上班的衣服來,凌晨三點鐘,李一愚睜著惺忪的睡眼送她回家。
一起六個月後,一切都改變了。
一天,李一愚告訴她,他對她已經沒有那種感覺。
在這一天之前,他還跟她。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小姐,到了。」計程車停下來,女司機提醒她下車。
夏桑菊付了車費,從車廂走下來。
她肚子很餓,跑到便利商店里買了一個牛肉杯面,就在店里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今天晚上去找李一愚的時候,她本來想叫他陪她吃飯,他說不想出去,她只好餓著肚子去找他,一直餓到現在。
午夜里一個暖的杯面,竟比舊情人的臉孔溫暖。
分手之後,她一直沒辦法忘記他。歸根究柢,是她不夠努力;不夠努力去忘記他。
一個孤單的晚上,她借著一點酒意打電話給他。
她問他︰「我來找你好嗎?」
也許李一愚當時寂寞吧,他沒有拒絕。
她滿懷高興地飛奔到他家里,飛奔到他床上和他睡。
他並沒有其他女人。
令她傷心的,正是因為他沒有其他女人。他寧願一個人,也不願意繼續跟她一起。
她以為只要可以令李一愚重新愛上她的身體,便可以令他重新愛上她。
然而,那天晚上,當她依偎在他的臂彎里,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再回到他身邊的時候,李一愚輕輕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對她說︰
「很晚了,你回家吧。」
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經變成一個陌生人了。跟男人之後要自己回家的女人,是最委屈,最沒地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