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她回過頭來的時候,翟成勛的手在她腦後一揚,變出一朵巴掌般大的紅色玫瑰花來。
「送給你的——」
「沒想到你還是一位魔術師。」
「業余的。」他笑著跳上了計程車。
那天晚上,夏心桔把玫瑰養在一個透明的矮杯子里,放在窗邊。已經多久了?她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甜美。真想談戀愛啊!被男人愛著的女人是最矜貴的。
後來有一天,她不用上班,黃昏時經過那家精品店,翟成勛隔著玻璃叫她。
「喔,為甚麼你會在這里?」夏心桔走進店里,發現店裹只有翟成勛一個人。
「今天是周末,阿比約了朋友,我幫他看店。這家店是我朋友開的,阿比是店主的弟弟。」
她里望那面牆,只剩下一張他的畫。
「你的畫賣得很好呀!」
「對呀!只剩下一張。」
「為甚麼你畫的女人都喜歡雙手抱著胸前?」她好奇的問。
「我覺得女人擁抱著自己的時候是最動人的。」
她突然從他身後那面玻璃看到自己的反影,這一刻的她,不也正是雙手抱著胸前嗎?她已經記不起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動作呢,還是屬於油畫中那個女人的。
「你畫的好像都是思念的心情。」
翟成勛靦腆的說︰「我了解思念的滋味。」
「看來你的思念是苦的。」
「應該是苦的吧?」
「是的。」她不得不承認。
沉默了片刻,她問︰
「你真的是魔術師嗎?」
他笑了笑︰「我爸爸的哥哥,那就是我伯伯了,他是一位魔術師,我的魔術是他教的,我只會一點點。」
「可以教我嗎?」
「你為甚麼要學呢?」
「想令人開心!」她說。
「這個理由太好了!就跟我當初學魔術的理由一樣。那個時候,很多小孩子要跟我伯伯學魔術,一天,他問我們︰『你們為甚麼要學魔術?』,當時,有些孩子說︰『我要成為魔術師!」,有些孩子說︰『我要變很多東西給自己!』,也有孩子說︰『我要變走討厭的東西!』,只有我說︰『我想令人開心!』,我伯伯說︰「好的,我只教你—個!」,魔術的目的,就是要令人開心。」
「你伯伯現在還有表演魔術嗎?」
「他不在了。」翟成勛聳聳肩膀,說︰「現在,我是他的唯一的徒弟了。」
「你會變很多東西嗎?」
「你想變些甚麼?我可以變給你。又或者,你想變走哪些討厭的東西,我也可以替你把它變走?」
「不是說魔術是要令人開心的嗎?」
「特別為你破例一次。」
夏心桔想了想,說︰「可以等我想到之後再告訴你嗎?只有一次機會,我不想浪費。」
「好的。」
她知道翟成勛沒法把思念變走,也不能為她把光陰變回來。那樣的話,她想不到有甚麼是她想變的。
不久之後的一天晚上,她做完了節目,從電台走出來的時候,看見了翟成勛在電台外面那棵榆樹下踱步,他似乎在等她。
「你為甚麼會在這里?」她問。
他靦腆的說︰「想告訴你,我明天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德國。」
「去工作嗎?」
「是的,要去三個星期。」
夏心桔有點兒奇怪,翟成勛特地來這里等她,就是要告訴她這些嗎?他不過離開三個星期罷了,又不是不會回來;而他們之間,也還沒去到要互相道別的階段。
她望著翟成勛,他今天晚上有點怪。他的笑容有點不自然,他那一雙手也好像無處可以放。她太累了,不知道說些甚麼,最後,只好說︰「那麼,回來再見。」
翟成勛臉上浮現片刻失望的神情,點了點頭,說︰「再見。」
走得遠遠之後,他突然回頭說︰「我答應過會為你變一樣東西的。」
「我記得。」夏心桔微笑著說。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她爬到妹妹夏桑菊的床上。
「為甚麼不回去自己的床呢?」夏桑菊問。
「不想一個人睡。為甚麼近來沒听見你跟梁正為出去?」
「他很久沒有找我了。」
「他不是你的忠心追隨者嗎?」
「單思也是有限期的。也許他死心了,就像那天晚上在你節目里彈琴的女孩子所說的,他的愛已經給我揮霍得—乾二淨,沒有了。」
「真可惜——」
「哪一方面?」
「有一個人喜歡自己,總是好的。」
「誰不知道呢?但是,那個人根本不會永遠俯伏在你跟前。你不愛他,他會走的。」
「這樣也很公平呀!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翟成勛嗎?他今天晚上在電台外面等我,我以為是有甚麼特別的事情,原來他只是來告訴我他明天要到外地公干。」
「就是這些?」
「是的,他有必要來向我告別嗎?」
「那你怎麼做?」
「就跟他說再見啦!」
「你真糟糕!」
「為甚麼?」
「他是喜歡你,才會來向你道別的。」
「他又不是不回來。」
「也許他想你叫他不要走。」
「不可能的,我不會這樣做。」
「人有時候也會做些不可能的事。他喜歡你,所以舍不得你。」
「那麼,我是應該叫他留下來嗎?」
「不是已經太遲了嗎?」
夏心桔抱著枕頭,回想今天晚上在電台外面的那一幕,有片刻幸福的神往。他的等待、他的靦腆、他的不舍,是她久違了的戀愛感覺。臨走的時候,他忽爾回頭,說︰「我答應過會為你變一樣東西的。」他是希望她要求把離別變走吧?她怎麼沒有想到他說話中的意思呢?
「好像很想談戀愛的樣子呢!」夏桑菊說。
夏心桔笑了︰「誰不想呢?」
「是的,最初的戀愛總是好的,後來才會變壞。」
她多麼寧願把離別變走?那三個星期的日子,她幾乎每一刻都在思念他,她已經成為了他油畫中那個被思念所苦的女人。同時,一種甜美的快樂又在她心里浮蕩,遠在德國的那個人,也是在思念她吧?
三個星期過去了,四個星期也過去了,她許多次故意繞過那家精品店,也看不見翟成勛。
後來有一天晚上,她故意又去一遍。這一次,她看到翟成勛了。她興高采烈的走進店里。
「你回來了!」她說。
「是的!」看見了她,他有點詫異。
在那沉默的片刻,夏心桔幾乎可以听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在等待著他說些甚麼。可是,他站在那里,毫無準備似的。她想,也許是告別的那天,她令他太尷尬了,現在有所猶豫了。於是,她熱情地說︰
「我想到要變些甚麼了。」
「你要變些甚麼?」他問。
她覺得翟成勛好像有點不同了。他變得拘謹,笑容收斂了,說話也少了。
「我想變一只兔子。」她說,「小時候,我見過魔術師用一條絲巾變出一只可愛的兔子。」
「好的,改天我教你。」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長發的女孩子從店後面走出來。
「你就是夏小姐嗎?」長發女人興奮的問。
夏心桔掩不住詫異的神色。
「我們很喜歡听你的節目。」長發女人說。
「思思是阿比的姐姐。」翟成勛說。
「夏小姐,你喜歡甚麼,我們給你打折。」她說話的時候,挨著翟成勛,好像一對已經一起很多年的情侶。
翟成勛是有女朋友的,他為甚麼不早點說呢?可是,他也許沒有必要告訴她吧?
他們只是見過幾次面,他只是她的一個听眾,他不過是一個兩年來一直鼓勵她的人。
「我去了美國讀書四年,四年來,成勛每星期也有寫信給我,他是個難得的男朋友。」思思說。
思思為甚麼告訴她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