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韓星宇的身體下面,看到了愛的長空。我怎麼能夠否定這種愛呢?思念,不過是習慣。直到夜深,當我在他身畔悠悠醒來,他仍然握著我的手,深深的熟睡了。為什麼天好像不會黑的?成群的藍極樂鳥忘記了回家,留下了無法稀釋的藍,纏綿如舊。
當我醒過來,已經是天亮了。藍極樂鳥回家了,飛過之處,流下了一片淡淡的藍,蕩進清晨的房子里。
韓星宇張開眼楮,說︰「我們竟然躺了這麼久。」
「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天空還是藍色的。」我說。
「是嗎?」他悠然問我。
那是我見過的,最藍的天空;是我心里的天空。
7
「我很愛他!」
娛樂版上,我看到了這樣的一條標題。以為又是葛米兒的愛的宣言;然而,照片里的她,卻哭得眼楮和鼻子皺在一起,只剩下一張大嘴巴。她向記者承認,她和林方文分手了。她沒有說為什麼,只是楚楚可憐的說,她仍然愛著他。
記者問︰「你還會找他寫歌詞嗎?」
梆米兒說︰「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這是林方文要向我傳達的信息嗎?
可惜,我已經不是那個永遠守候的人了。
8
夜里,我站在陽台上,無意中看到了林方文的藍色小轎車在下面駛過。他來干什麼呢?以為他來找我,他的車子卻並沒有停下來。隔了一會,他又回來了,依然沒有停車。漫長的晚上,他的車子在樓下盤桓;最後,失去了蹤影。他到底想干什麼?
許多個晚上,他也是這樣,車子緩緩的駛過,離開,又回來。漸漸地,當我一個人在家里的時候,我會走出去看看他是不是又來了。他這個可惡的人,他成功了。
我穿上鞋子沖到樓下去。當他的車子再一次駛來,他看見了我。他停了車,從車上走下來,面上帶著微笑。
「你在這里干什麼?」我說。
他沒有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尷尬的說︰「我只是偶然經過這里。」
「每晚在這里經過,真的是偶然嗎?」我吼問他。
終于,他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你像一只做了錯事的小狽,蹲在我面前搖尾乞憐,想我再抱你。你一向也是這樣的。」
「你可以回來嗎?」他說。
「你以為我還愛你嗎?」我的聲音在顫抖。
他沉默著。
「林方文,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我哽咽著說。
他慘然地笑笑。
「我希望我還是以前的我,相信人是會改變的。可惜,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林方文,如果你愛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重生。」我流著淚說。
他內疚的說︰「你不要這樣。」
我哭著說︰「有些人分手之後可以做朋友,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做到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知道了。」他淒然說。
我在身上找不到抹眼淚的紙手巾,他把他的手絹給了我,說︰
「保重了。」
他頹唐地上了車,車子緩緩的開走了。離別的方向,開出了漫天懺悔的花。他不是來找我的,他是來憑吊的,就好像我當天在葛米兒的房子外面憑吊一段消逝了的愛。我們何其相似?只是,我已經明白了,花開花落,總有時序。
9
「只有雙手才能夠做出愛的味道。」余平志的媽媽說。
我在她的廚房里,跟她學做巧克力曲奇。這位活潑友善、酷愛烹飪的主婦告訴我,用電動攪拌機雖然方便很多;然而,想要做出最松脆的曲奇,還得靠自己一雙靈巧的手,把牛油攪拌成白色。要把糖粉和牛油攪成白色,那的確很累。我一面攪一面望著盤子里的牛油,它什麼時候才肯變成白色呢?
「要我幫忙嗎?」余媽媽問。
「不用了,讓我自己來就可以。」我說。
「是做給男朋友吃的嗎?」
「嗯!他八歲那年吃過一生難忘的巧克力曲奇,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出那種味道。」
「回憶里的味道,是很難在以後的日子里重遇的。」
「是的,我也擔心——」
她一邊把雞蛋打進我的盤子里一邊說︰
「但是,你可以創造另一段回憶。」
「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真笨!」我慚愧地說。
她笑著說︰
「不是我比你聰明,而是我年紀比你大,有比你更多的回憶。」
「伯母,你為什麼喜歡烹飪?」
「因為想為心愛的人下廚。」她回答說。
「這是最好的理由呀!」我說。
「人生大部分的故事,都是由餐桌開始的。」她說,「每個人的回憶里,至少也有一段回憶是關于食物的。」
我微笑著說︰「是的。」
「烹飪也像人生,起初總是追求燦爛,後來才發現最好的味道是淡泊之中的美味。」
「這是很難做得到的呀!」我說。
「因為在你這個年紀,還是喜歡追求燦爛的。」
我們把做好的巧克力面糊擠在烘盤上,放進烤箱里。
余媽媽說︰「余平志的爸爸也很喜歡吃東西,他是美食家!我們每年也會到外地旅行,去一些從來未去過的餐廳吃飯。你見過餐桌旁邊有回轉木馬的餐廳沒有?」
我驚訝的問︰「在哪里?」
「在法國的布列塔尼,我們十年前去過。餐廳的名字就叫「布列塔尼」。餐廳的整座圍牆,給綠色的葡萄葉覆蓋著。十九世紀時,那里原本是郵局。餐廳的東主是一對很可愛的夫婦。餐廳里,掛滿了男主人畫的抽象畫,木馬從天花板懸吊下來。你能想像這家像童話世界一樣,洋溢著歡笑的餐廳嗎?」她說得手舞足蹈。
我的心里,有無限神往。
「那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那是一頓畢生難以忘懷的晚餐。可惜,我們的照相機壞了,沒有拍下照片。」她臉上帶著遺憾。
我倒是相信,正因為沒有拍下照片,沒法在以後的日子里從照片中去回味,那個回憶反而更悠長。大部分的離別和重逢,我們也沒有用照相機拍下來;然而,在餘生里,卻鮮明如昨。
朱迪之、沈光蕙和余平志走了進來,問︰
「曲奇餅做好了沒有?」
余媽媽把曲奇餅從烤箱里拿了出來,吃了一口,說︰
「攪牛油的工夫不夠,還要回去多練習一下呢!」
「是愛心不夠吧?」朱迪之說。
「哪里是呀!」我說。
「伯母,我也要學。」她嚷著說。
我在她耳邊問︰「是做給陳祺正吃的呢?還是做給孟傳因吃?」
「兩個都吃!」她推了我一下。
10
「還是兩個都愛嗎?」
回家的路上,我問朱迪之。
「嗯。」她重重的點頭。
「真的不明白你是怎樣做到的。」
「我是「背叛之友會」的嘛!背叛是我的特長。」她說。
我笑了︰「被背叛是我的特長。」
「真的愛韓星宇嗎?」她問。
這一次,輪到我重重的點頭。
「林方文真可憐呵!」她說。
「為什麼竟然會同情他呢!」
「是你說的,我和他是同志。我了解他。」
「我也了解他,他最愛的是自己。」
「我也是。或者,當我沒有那麼愛自己的時候,我才會願意只愛一個人。」
「愛兩個人,不累的嗎?」
「啊!太累了!每個月,我也會擔心,萬一有了孩子,那到底是誰的孩子呢?那個時候,我會很看不起自己。」
「所以,男人可以同時愛很多女人,他們沒有這種顧慮。」我說。
「你相信愛情嗎?」她問。
「為什麼不相信呢?」
「我愈來愈不相信了。」
「不相信,也可以愛兩個人?」
「就是愛著兩個人,才會不相信。我那麼愛一個人,也可以背叛他,愛情還有什麼信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