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自從那天離開「胖天使」之後,于曼之以為她不會再見到李維揚了。誰知道,在從香港飛往洛杉磯的航機上,她又踫到他。
飛機上的座位差不多全滿,都是趕著去美國過聖誕的人。她拿了兩周的假期去探望謝樂生。
她左手拿著機票,右手提著背包,在狹窄的通道上尋找自己的座位。她的座位應該是靠窗的。當她坐下來不久,一個男人走到她身邊。她轉過頭去看看是什麼人,竟是李維揚。
「你也坐這班機嗎?」李維揚把手提包塞進頭頂的儲物箱。
「你要去哪里?」她問。
「波士頓。」
「我也是。我去探望我男朋友。你呢,你去波士頓度假嗎?」
「我去辦一件事。」
飛機起飛之後,他忽然轉過頭來問她︰
「你是不是偷看過我的日記?」
「你說什麼?」她有點兒心虧。
「提到酒保的那一頁——」
「沒有呀——」她別過臉去,不敢望他。
「真的沒有?」他追問。
「沒有。」
「喔,那對不起。」
「不要緊——」
餅了幾十分鐘,她坐直身子,深呼吸了一下,望著前面的椅背說︰
「是的,我看過——」
她不想說謊,覺得這樣太不道德了。
「你說什麼?」他轉過頭來望著她。
「我是說,我看過那一頁。」她鼓起勇氣說。
「你承認了吧?」他胸有成竹的說。
「我不是故意去看的。那一頁剛好掉下來——」
「你是故意看的。如果根本不想看,即使掉下來也是不會看的。」
她一時間答不上。
「算了吧,因為你的老實,我原諒你。」
「那個酒保就是我那天見到的那個嗎?」
「是的。」
「你寫的故事是真的嗎?」
他笑了︰「誰又會編一個故事放在自己的日記里?」
「你是不是回去把日記重頭看了一遍?」
「你是不是想借來看?」他反過來問她。
她氣炸了,別過頭去不理他。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他問。
「你不是說我是在雜志上主持愛情信箱的嗎?」她氣他。
「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她問。
「財務。」
「放高利貸?」她故意戲弄他。
「是財務顧問。」
「是做什麼的?」
「主要是為一些公司制訂財務方案,好讓他們向銀行申請借貸。那你呢?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神秘地笑了笑,故意不回答他。
後來,她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覺李維揚正在沉默地喝啤酒。
「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你說話的口吻好像是個跟我同床的女人。」
她給他氣得笑了笑,坐直身子說︰
「是不是想知道我做什麼工作?」
「可以明天再告訴我嗎?」他很禮貌的說。
看到他滿懷心事的樣子,她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得他好像變了另一個人。
在洛杉磯機場的候機室里等候上機的時候,她看看自己的腳背說︰
「坐飛機坐得太久了,雙腳都腫起來。」
「還有七個小時就到波士頓。」他似乎不是在說給她听,而是說給自己听的。
在飛機上,他沒怎麼說話,愈接近波士頓,他好像愈沉默。
飛機徐徐降落在波士頓機場的跑道上。
步出機場的時候,他問她︰
「有人來接你嗎?」
她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在這里分手了。聖誕快樂。」他微笑著祝福她。
「聖誕快樂!」
他走了,她坐在大堂等謝樂生。
她上一次來,是六個月之前。她已經有六個月沒有見過他了。她把所有假期都用來探望他。
「曼之!」謝樂生來到,就站在她跟前。
她有六個月沒見過他了。她覺得他好像又改變了一點。每一次別後再見,她總覺得他跟以前有點不同。
「我來替你拿——」他接過她手上的行李,走在前頭。
6
謝樂生去年搬來這幢七層高的房子。房東是一對猶太人夫婦。由于房子就近大學,所以樓上樓下都住著幾個留學生,有中國來的,台灣來的,也有香港來的。
謝樂生領著于曼之走進屋里去。于曼之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幢新房子。這里的陳設很簡單。客廳里的其中一面牆全是書。
「你先休息一會兒吧!」他把行李箱放在客廳里,去倒了一杯暖開水給她。
「謝謝。」她接過杯子。
她看到窗子旁邊放著一個電子琴。
「這個琴是前陣子買的。一個人在這里,有時候很孤單,所以忽然很想學彈琴。可惜,買回來之後,我還沒有時間學。」他解釋。
她用手指在琴鍵上戳了兩下,說︰「沒听你提起過呢。」
她發現,每一次再見,她都要花一段時間重新適應他。那一段由時間和空間造成的距離,變成他們重逢時的隔膜。他們像兩個很久沒見面的朋友,需要坐下來慢慢重新了解對方,慢慢拾回彼此隔別的歲月。
往往當她剛剛適應了,又到了要離別的時候。
「明天我們可以出去走走。」謝樂生說。
「去哪里?」
「我向房東借了車子,我們去買聖誕樹。」他微笑說。
7
第二天,謝樂生開車載著于曼之到市場去買聖誕樹。
這個市場是臨時搭建的,就在公園旁邊。他們選了一棵小號的聖誕樹。謝樂生走在前面,于曼之走在後面,合力把聖誕樹扛上車。
她和他,現在只有一棵樹的距離。他的背影熟悉得來仿佛又有點陌生。他好像已經完全習慣了波士頓的生活。三年來,都是她過來陪他,他已經三年沒回去香港了。
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想像重聚的一刻應該是熾烈的。重聚的時候,卻有點平淡。人在思念里,仿佛比現實美好一點。
那天晚上,他們在家里吃飯的時候。他說︰
「畢業之後,我想留在這里。」
「你不是說過會回去香港的嗎?」她的聲音有點激動。離別的時候,他們明明約好了五年後在香港重聚。他是什麼時候改變主意的?
「我喜歡這里的生活。你也搬過來好嗎?」
「我在香港有工作,來到這里,我可以做些什麼呢?」
「難道你喜歡現在這樣,每年只能見兩次面嗎?」
她沒法回答他。她不想跟他爭辯。他似乎總是覺得她的工作並不那麼重要。她的夢想,也並不是那麼美好。
他從來沒有關心她每一天怎樣生活。
「你愛我嗎?」她問。
「我當然愛你。」
「你有沒有為我做過一件事?」
他答不上來。
8
于曼之穿著厚厚的毛衣坐在波士頓國際機場的候機室里。
她滿懷希望的跨越了半個地球來到這里。可是,這兩個星期的日子,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愉快。
三年前,當謝樂生決定要來波士頓念博士學位的時候。她哭著問他︰
「你會不會愛上別人?」
「當然不會。」他抱著她說。
那個時候,她以為最壞的結局是他愛上了別人。
三年以來,他還是愛著她。可是,每一次重逢,她都覺得,他們的距離又遠了一點。
她已經不是七年前跟他初相識的時候那個毫無主見的女孩了;也不是三年前他去了留學之後,每天哭得死去活來,要他打長途電話回來安慰的女人。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她變得獨立了,她有自己的夢想。
假如是三年前,他叫她過來波士頓,她一定會答應,因為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可惜,他在三年後才說這番話。
他好像一本寫在三年前的日記。三年後重看一遍,原來,不經不覺間,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了。理想也改變了。
「你也是坐這班機回香港嗎?」
她抬起眼楮看看是誰。原來是李維揚。她沒想到又踫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