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點孤清﹐你能體會嗎﹖
我買了許多東西到你家里﹐又替你重新收拾一次﹐換上新的床單和枕袋。
這樣收拾了一個下午﹐竟然驅走了一點孤清的感覺。
那三個抱枕歪歪斜斜地放在沙發上﹐也許你永遠不會知道里面的秘密。
我坐在沙發上﹐等你下班。一張沙發最好的用途﹐就是讓女人坐在上面等她的男人回家。
等你回家的感覺﹐你知道是多麼幸福的嗎﹖九點多鐘﹐你從醫院回來了。
「回來啦﹖」我揉揉眼楮﹐「我剛才睡著啦。」
「不好意思﹐如果在外面吃飯﹐你便不用捱餓。」
「不﹐我答應了煎牛排給你吃嘛。你還沒有吃過我煎的牛排。」
「廚房里好像什麼都沒有。」你抱歉地說。
「我都買來了。」我把香檳從冰箱拿出來﹐「你看﹐香檳我都準備好了﹐我們用牛排來送酒﹐別用藥來送酒。」
你莞爾。
「你先去洗個臉。」我說。
我在廚房里切洋蔥。
「切洋蔥時怎樣可以不流淚﹖」你問我。
「不望著它就行了。」
不望著會令你流淚的東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淚的方法。
當我想哭時﹐我就不望你。
我把兩塊牛排放在碟上﹐情深款款地望著它們。
「你干什麼﹖」你問我。
「燒鳥店的阿貢教我的﹐令食物好吃的方法﹐就是要愛上它。」
「你愛上了它沒有﹖」
「愛上了。」我抬頭望著你。
「我去洗個臉。」你回避我的目光。
「我愛你。」我告訴牛排。
你還有什麼不能夠放下﹖是阿素嗎﹖
「很好吃。」你一邊吃牛排一邊說。
「謝謝你。」我滿足地看著你。
這個時候﹐有人按門鈴﹐你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那個在醫院里跟你說話的女人。
「你有朋友在嗎﹖」她問你。
「是的。」你讓他進來。
她好像在來這里之前已喝了很多酒﹐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
「讓我來介紹。」你說﹐「這是蘇盈﹐這是孫米白。」
孫米白老實不客氣地拿起你的叉子吃牛排﹐又喝掉你杯里的香檳。
「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嗎﹖」她當著我的面問你。
你沒有回荅她。
你知道我多麼的難堪嗎﹖
「今天很熱啊。」她把鞋子月兌掉。
「我可以在這里睡一會嗎﹖」她問你。
「我送你回家。」你說。
她猛力搖頭﹐徑自走進你的睡房﹐倒在你的單人床上。
她竟然睡在你的床上。
「她是醫生嗎﹖」我問你。
「是醫院化驗室的同事。」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嗎﹖」
你搖頭。
「是現在的女朋友﹖」
你失笑﹕「怎會啦﹖」
你剛才不承認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又憑什麼問你她是誰呢﹖也許她跟我一樣﹐不過是你眾多仰慕者之一。
「我把東西洗干淨就走。」我站起來收拾碟子。
「不用了﹐讓我來洗。」
「那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朋友在這里。」
我不望你﹐免得望著你我會哭。
「不﹐我送你。」你拿起車鑰匙陪我離開。
她是什麼人﹐可以霸佔你的家﹖
在車上﹐我默默無言﹐我放棄了熟悉的人﹐來到你身邊﹐你身邊的一切﹐對我來說﹐卻是這樣陌生。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你要去哪里﹖」你問我。
「回家。」我說。那是我僅余的安全感。
你默默開車送我回去。
剎那之間﹐你好像離我很遠。
「對不起。」你說。
「什麼對不起﹖」我裝著沒事發生﹐雖然我知道瞞不過你。
「她是阿素的妹妹。」你說。
我怔住。
「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子。」
「那你應該知道阿素的消息。」
你搖頭﹕「她們不是一起生活的。阿素跟著媽媽生活﹐她跟爸爸生活。」
「她總會知道一點消息吧﹖」
「阿素經常到處去。」
「阿素一定長得很漂亮吧﹖她妹妹已經這麼漂亮了。」
你沒有回答我。
即使阿素永遠不回來﹐你仍然活在她的世界里。
我望著你﹐好想問你﹐你的世界里﹐這一刻﹐有沒有我﹖但是我又憑什麼這樣問呢﹖
「她看來很喜歡你。」
「她有很多男朋友呢。」
我很難相信你對她一點也不動心﹐看她那副樣子﹐你只要點一下頭﹐她就會倒在你懷中。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說。
「謝謝你讓我吃到那麼美味的牛排。」
「再見。」我走下車。
你的世界﹐根本沒有我。
你走下車﹐陪著我開門。
「你要去哪里﹖」我問你。
「不知道﹐回去醫院吧﹐那里有地方可以睡。」
我突然又心軟。
「要進來坐嗎﹖」
你搖頭﹕「不打擾你了。」
我走上閣樓﹐你回到你的車上﹐我突然發覺﹐我從不了解你﹐我們是那樣陌生﹐有著一段距離。你沒有因為我而忘記阿素﹐也許永遠不會。
「能出來一下嗎﹖」我打電話給徐銘石。
我們約好三十分鐘後在附近的酒吧見面。
徐銘石匆匆趕來﹐問我﹕「什麼事﹖」
「只是想找人聊天。」
他來了﹐我卻垂頭喪氣﹐說不出話來。
「我替你找到一間房子。」他說﹐「我的房東太太在蒲飛路還有一間房子﹐租客剛剛退租。」
「我沒想過租房子。」
「總不成一輩子住在布藝店里吧﹖那里連一張床也沒有。
我去看過了﹐那
間房子在三十四樓﹐很不錯﹐租金也很合理。現在就可以去看看。」
「現在﹖」我看看手表﹐「十二點多鐘了。」
「不要緊﹐我有鑰匙﹐現在就去。」
那是一幢新的大廈﹐房東太太的單位在三十四樓﹐面積六百多呎﹐客廳有一列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個西區的風景。
我站在窗前﹐竟然看到你住的地方。
西環最後的一間屋﹐頂樓有燈光。
「我要這個地方。」我跟徐銘石說。
「你不先問問租金多少嗎﹖」
「有什麼關系呢﹖我喜歡這里。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真好笑﹐突然又這樣心急。」
我伏在窗前﹐像從前一樣﹐遙望你住的地方﹐我喜歡可以這樣望著你﹐知道你在某個地方。
雖然這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凌晨四點多鐘﹐你打電話來給我。
「有沒有吵醒你﹖」你溫柔地問我。
「我剛剛睡著了。」我告訴你。
「對不起。」
「不要緊。」我幸福地抱著電話。
「我在醫院里。」
你彷佛在告訴我﹐這一晚你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回家。
「嗯。」我輕輕地答你。
「不打擾你了。」你說。
「不﹐我也睡不著﹐我遲些要搬了。」
「搬到什麼地方﹖」
「蒲飛路。」
「我們很近啊。」你說。
是很近﹐還是仍舊很遠﹖
「你睡不著嗎﹖」我問你。
「我已經把自己訓練得什麼時候也可以睡著。」
「你還沒有忘記她嗎﹖」
你沒有回答我。
房東找人把房子翻新一下﹐她說大概需要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我已迫不及待為新居添置東西。
把手燒瓷磚拿去裝裱時﹐經過一間義大利燈飾店﹐我被里面一盞玻璃吊燈吸引了視線。
那盞吊燈﹐半圓形的燈罩是磨砂玻璃做的﹐當燈亮起時﹐溫柔的燈光把整間燈飾店都浮起來。
我看看價錢牌﹐售價是我半個月的租金﹐我舍不得買。
「這盞吊燈﹐我們只來了一盞。」年輕的男店員說。
「可惜價錢很貴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說。
「還是不要了。」
我正想離開時﹐他對我說﹕「這盞燈是有名字的。」
「燈也有名字的嗎﹖」我回頭問他。
「是這盞燈的設計師給它的。」
「它叫什麼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