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兆亮是個用情不專的男人﹐我從沒見過有一個女人可以跟他一起超過一年。
他可以給女人一切﹐除了婚姻和忠誠。
惠絢彷佛偏要從他手上拿到這兩樣他不肯給的東西。
徐銘石也來了。
我的正職是經營一間布藝店﹐徐銘石是我的伙伴。
除了惠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徐銘石油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周清容﹐她是外展社工。他們的感情一向很好﹐但是去年冬天﹐他們突然分手。
分手的原因﹐徐銘石一直守口如瓶﹐每當我想從他口中探听﹐他總是說﹕「逝去的感情﹐再談論也沒意思。」
他一向是個開朗的人﹐唯獨分手這件事﹐他顯得很神秘。
這一次分手也許是他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自此以後﹐我也沒見過周清容﹐從前﹐她有空的時候﹐時常買午餐來給我和徐銘石。
「你的新發型很好看。」徐銘石說。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稱贊我的人。」
他模模自己的脖子﹐問我﹕「這個地方不覺得冷嗎﹖」
我的脖子一定是很長了﹐不然不會這麼多人關心我的脖子。
離開燒鳥店之後﹐我在時裝店買了一條圍巾。
那是一張很大的棉質圍巾﹐黑色底配上暗紅色玫瑰﹐可以包著脖子和整個肩膊。
我的脖子果然和暖了許多。
回到家里﹐我開著電暖爐睡覺。我的頭痛好像愈來愈厲害。
第二天黃昏﹐頭痛好像好了一點。
我換過衣服回去燒鳥店﹐反正坐在家里也很無聊。
出門的時候﹐突然下著微雨﹐我本來想不去了﹐但是開張第二天﹐就丟下惠絢一個人﹐好像說不過去。
「你不知道有一個古老方法治感冒很有效的嗎﹖」惠絢說。
「什麼方法﹖」
「把你冰冷的腳掌貼在男人的小肚子上連續二十四小時﹐直至全身暖和。」
「誰說的﹖」我罵她胡扯。
「要是你喜歡的男人才行呀。」她強調。
「你試過嗎﹖」
「我的身體很好﹐這五年也沒有患過感冒。」
「那你怎知道有效﹖」
「我以前試過。」她自豪地說。
那似乎是一個很美好的經驗。
沒想到這一天晚上會再見到你。
「歡迎光臨。」我跟你說。
你的感冒還沒有好﹐你這個樣子﹐根本不應該走到街上﹐把病菌傳染給別人。
你抬頭望著我﹐似乎不記得我是誰。
原來﹐我在你心里並沒有留下任何印象﹐我真的不甘心﹐我長得不難看呀﹐你怎會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有沒有到別的地方去買電暖爐﹖」我問你。
「嗯﹖」
你記起我了。
「不需要了。」你說。
「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的﹖我們昨天才開幕。」
「這里是重新裝修的嗎﹖」你問我。
「你以前來過嗎﹖」
你點點頭。
「這里以前是一間義大利餐廳﹐曾經很熱鬧的﹐後來歇業了﹐這里也丟空了大半年。」我說。
我發現你的鼻子紅通通的﹐是感冒的緣故吧﹖這一刻﹐才有機會看清楚你的容貌﹐你的頭發濃密而凌亂﹐是一堆很憤怒的頭發。胡子總是剃不干淨似的﹐臉上有很多胡髭。
惠絢來問我﹕「你認識他的嗎﹖」
「只見過一次﹐是買電暖爐時認識的。」
「你好像跟他很熟。」
從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跟你很熟﹐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是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你拿了一袋藥丸﹐放在桌上。
「要熱水嗎﹖」我問你。
「不用了。」
你用日本清酒來送藥。
「醫生沒告訴你﹐不該用酒來送藥嗎﹖」
「我沒有用酒來送藥﹐我是用藥來送酒。」你帶著微笑狡辯。
第二天﹐看完醫生之後回到燒鳥店﹐我也照著你那樣﹐用半瓶日本清酒來送藥。
你知道﹐藥太苦了﹐不用酒來送﹐根本不想吞﹐尤其是咳嗽藥水﹐味道怪怪的。
把藥吞下之後不久﹐我坐在燒鳥爐前面﹐視線愈來愈模糊﹐身體好像快要沉下去﹐只听到惠絢問我﹕「你怎麼啦﹖」
「我很想睡覺。」我依稀記得我這樣回答她。
惠絢、燒鳥師傅阿貢和女侍應田田合力把我扶下來。
惠絢哭著說﹕「怎麼辦﹖」
「叫救護車吧。」有人說。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是護士把我弄醒的。
「醫生來看你。」她說。
我張開眼楮﹐看到一個穿著白袍﹐似曾相識的人﹐站在我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你問我。
「蘇盈。」我說。
你用听診器听我的心跳﹐又替我把脈。
「你吃了什麼﹖」你溫柔地問我。
「我用酒來送藥﹐不﹐我用藥來送酒。」我調皮地說。
「你吃了什麼藥﹖」你一本正經地問我。
「感冒藥。」
「吃了多少﹖」
我還在想﹐護士已經搶先說﹕
「你是不是自殺﹖」
自殺﹖我失笑。
「吃了多少顆感冒藥﹖」你再一次問我。
「四、五顆吧﹐還有咳嗽藥水。」
「沒事的﹐讓她在這里睡一會吧。」你跟護士說。
「我想喝水。」我說。
穿著白袍的你﹐輕袂飄飄地離開了我的床邊﹐听不到我的呼喚。
我在醫院睡了很香甜的一覺﹐翌日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也是你。
你跟昨天一樣﹐穿著白袍﹐這一次﹐你的面目清晰很多了。臉上帶著微笑﹐鼻子不再紅通通。
你的名牌上寫著﹕秦雲生醫生。
「以後不要用藥送酒了。」你一邊寫報告一邊對我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來服藥的。你可以出院了。」
我真氣﹐你是罪魁禍首呀。
政文和惠絢來接我出院。
「我昨天晚上來過﹐你睡著了。」政文說。
「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呀。」
「你不是自殺吧﹖」
沒想到他一點也不了解我。
「她那麼怕痛﹐她才不敢自殺。」惠絢說。
「原來那個人是醫生嗎﹖」惠絢問我。
「他是個壞醫生。」我說。
教人用酒送藥﹐還不是個壞醫生嗎﹖
回到家里﹐我用水送服你開給我的感冒藥﹐睡得天昏地暗﹐醒來的時候﹐整個人也舒服多了。
我真笨﹐怎會听你的話用酒來送藥﹖
餅了不久﹐你又來到燒鳥店。
你總是喜歡坐在後園里。
「你沒事吧﹖」你問我。
「沒想到那天病得那麼淒涼的人竟然是個醫生。」我笑說。
「醫生也會病的﹐同樣也會患上不治之癥。」你說。
「急診室的工作是不是很刺激﹖」惠絢走過來問你。
「從來沒有一個臉上流著血的英俊的浪子﹐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美麗女子沖進急診室來﹐說﹕『醫生﹐你救救她﹗』」你笑著說。
「電影都是這樣的。」惠絢說。
我站在旁邊﹐沒有開口﹐我也曾經做過這一種夢﹐夢中我為我的男人受了重傷﹐血流披面的他﹐抱著我沖進醫院急診室﹐力竭聲嘶地懇求醫生﹕「醫生﹐你救救她﹗」
那是地久天長的夢。
死在情人的懷抱里。
我沒有告訴你﹐怕你笑我。
在燒鳥店第三次見到你﹐是我去法蘭克福的前夕。
你一個人來﹐幽幽地坐在後園。
「一個星期來三次﹐真不簡單。」惠絢說。
我曾一廂情願地以為你為了我而來。
「你一點也不像醫生。」我說。
「醫生應該是一個樣子的嗎﹖」你說。
「起碼胡子該刮得干淨一點﹐頭發也不應該那麼憤怒。」
你默默地坐了一個晚上﹐你似乎又不是為我而來。
「你明天還要去法蘭克福﹐你先走吧。」惠絢說。
我穿起大衣離開﹐街上有一個流動小販正在售賣絲巾。
他賣的絲巾﹐七彩繽紛﹐我挑選了一條天藍色的﹐上面有月亮和星星的圖案。我把絲巾束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