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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里的單人床 第2頁

作者︰張小嫻

康兆亮是個用情不專的男人﹐我從沒見過有一個女人可以跟他一起超過一年。

他可以給女人一切﹐除了婚姻和忠誠。

惠絢彷佛偏要從他手上拿到這兩樣他不肯給的東西。

徐銘石也來了。

我的正職是經營一間布藝店﹐徐銘石是我的伙伴。

除了惠絢﹐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徐銘石油一個要好的女朋友周清容﹐她是外展社工。他們的感情一向很好﹐但是去年冬天﹐他們突然分手。

分手的原因﹐徐銘石一直守口如瓶﹐每當我想從他口中探听﹐他總是說﹕「逝去的感情﹐再談論也沒意思。」

他一向是個開朗的人﹐唯獨分手這件事﹐他顯得很神秘。

這一次分手也許是他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自此以後﹐我也沒見過周清容﹐從前﹐她有空的時候﹐時常買午餐來給我和徐銘石。

「你的新發型很好看。」徐銘石說。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稱贊我的人。」

他模模自己的脖子﹐問我﹕「這個地方不覺得冷嗎﹖」

我的脖子一定是很長了﹐不然不會這麼多人關心我的脖子。

離開燒鳥店之後﹐我在時裝店買了一條圍巾。

那是一張很大的棉質圍巾﹐黑色底配上暗紅色玫瑰﹐可以包著脖子和整個肩膊。

我的脖子果然和暖了許多。

回到家里﹐我開著電暖爐睡覺。我的頭痛好像愈來愈厲害。

第二天黃昏﹐頭痛好像好了一點。

我換過衣服回去燒鳥店﹐反正坐在家里也很無聊。

出門的時候﹐突然下著微雨﹐我本來想不去了﹐但是開張第二天﹐就丟下惠絢一個人﹐好像說不過去。

「你不知道有一個古老方法治感冒很有效的嗎﹖」惠絢說。

「什麼方法﹖」

「把你冰冷的腳掌貼在男人的小肚子上連續二十四小時﹐直至全身暖和。」

「誰說的﹖」我罵她胡扯。

「要是你喜歡的男人才行呀。」她強調。

「你試過嗎﹖」

「我的身體很好﹐這五年也沒有患過感冒。」

「那你怎知道有效﹖」

「我以前試過。」她自豪地說。

那似乎是一個很美好的經驗。

沒想到這一天晚上會再見到你。

「歡迎光臨。」我跟你說。

你的感冒還沒有好﹐你這個樣子﹐根本不應該走到街上﹐把病菌傳染給別人。

你抬頭望著我﹐似乎不記得我是誰。

原來﹐我在你心里並沒有留下任何印象﹐我真的不甘心﹐我長得不難看呀﹐你怎會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有沒有到別的地方去買電暖爐﹖」我問你。

「嗯﹖」

你記起我了。

「不需要了。」你說。

「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的﹖我們昨天才開幕。」

「這里是重新裝修的嗎﹖」你問我。

「你以前來過嗎﹖」

你點點頭。

「這里以前是一間義大利餐廳﹐曾經很熱鬧的﹐後來歇業了﹐這里也丟空了大半年。」我說。

我發現你的鼻子紅通通的﹐是感冒的緣故吧﹖這一刻﹐才有機會看清楚你的容貌﹐你的頭發濃密而凌亂﹐是一堆很憤怒的頭發。胡子總是剃不干淨似的﹐臉上有很多胡髭。

惠絢來問我﹕「你認識他的嗎﹖」

「只見過一次﹐是買電暖爐時認識的。」

「你好像跟他很熟。」

從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跟你很熟﹐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是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你拿了一袋藥丸﹐放在桌上。

「要熱水嗎﹖」我問你。

「不用了。」

你用日本清酒來送藥。

「醫生沒告訴你﹐不該用酒來送藥嗎﹖」

「我沒有用酒來送藥﹐我是用藥來送酒。」你帶著微笑狡辯。

第二天﹐看完醫生之後回到燒鳥店﹐我也照著你那樣﹐用半瓶日本清酒來送藥。

你知道﹐藥太苦了﹐不用酒來送﹐根本不想吞﹐尤其是咳嗽藥水﹐味道怪怪的。

把藥吞下之後不久﹐我坐在燒鳥爐前面﹐視線愈來愈模糊﹐身體好像快要沉下去﹐只听到惠絢問我﹕「你怎麼啦﹖」

「我很想睡覺。」我依稀記得我這樣回答她。

惠絢、燒鳥師傅阿貢和女侍應田田合力把我扶下來。

惠絢哭著說﹕「怎麼辦﹖」

「叫救護車吧。」有人說。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是護士把我弄醒的。

「醫生來看你。」她說。

我張開眼楮﹐看到一個穿著白袍﹐似曾相識的人﹐站在我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你問我。

「蘇盈。」我說。

你用听診器听我的心跳﹐又替我把脈。

「你吃了什麼﹖」你溫柔地問我。

「我用酒來送藥﹐不﹐我用藥來送酒。」我調皮地說。

「你吃了什麼藥﹖」你一本正經地問我。

「感冒藥。」

「吃了多少﹖」

我還在想﹐護士已經搶先說﹕

「你是不是自殺﹖」

自殺﹖我失笑。

「吃了多少顆感冒藥﹖」你再一次問我。

「四、五顆吧﹐還有咳嗽藥水。」

「沒事的﹐讓她在這里睡一會吧。」你跟護士說。

「我想喝水。」我說。

穿著白袍的你﹐輕袂飄飄地離開了我的床邊﹐听不到我的呼喚。

我在醫院睡了很香甜的一覺﹐翌日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也是你。

你跟昨天一樣﹐穿著白袍﹐這一次﹐你的面目清晰很多了。臉上帶著微笑﹐鼻子不再紅通通。

你的名牌上寫著﹕秦雲生醫生。

「以後不要用藥送酒了。」你一邊寫報告一邊對我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來服藥的。你可以出院了。」

我真氣﹐你是罪魁禍首呀。

政文和惠絢來接我出院。

「我昨天晚上來過﹐你睡著了。」政文說。

「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呀。」

「你不是自殺吧﹖」

沒想到他一點也不了解我。

「她那麼怕痛﹐她才不敢自殺。」惠絢說。

「原來那個人是醫生嗎﹖」惠絢問我。

「他是個壞醫生。」我說。

教人用酒送藥﹐還不是個壞醫生嗎﹖

回到家里﹐我用水送服你開給我的感冒藥﹐睡得天昏地暗﹐醒來的時候﹐整個人也舒服多了。

我真笨﹐怎會听你的話用酒來送藥﹖

餅了不久﹐你又來到燒鳥店。

你總是喜歡坐在後園里。

「你沒事吧﹖」你問我。

「沒想到那天病得那麼淒涼的人竟然是個醫生。」我笑說。

「醫生也會病的﹐同樣也會患上不治之癥。」你說。

「急診室的工作是不是很刺激﹖」惠絢走過來問你。

「從來沒有一個臉上流著血的英俊的浪子﹐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美麗女子沖進急診室來﹐說﹕『醫生﹐你救救她﹗』」你笑著說。

「電影都是這樣的。」惠絢說。

我站在旁邊﹐沒有開口﹐我也曾經做過這一種夢﹐夢中我為我的男人受了重傷﹐血流披面的他﹐抱著我沖進醫院急診室﹐力竭聲嘶地懇求醫生﹕「醫生﹐你救救她﹗」

那是地久天長的夢。

死在情人的懷抱里。

我沒有告訴你﹐怕你笑我。

在燒鳥店第三次見到你﹐是我去法蘭克福的前夕。

你一個人來﹐幽幽地坐在後園。

「一個星期來三次﹐真不簡單。」惠絢說。

我曾一廂情願地以為你為了我而來。

「你一點也不像醫生。」我說。

「醫生應該是一個樣子的嗎﹖」你說。

「起碼胡子該刮得干淨一點﹐頭發也不應該那麼憤怒。」

你默默地坐了一個晚上﹐你似乎又不是為我而來。

「你明天還要去法蘭克福﹐你先走吧。」惠絢說。

我穿起大衣離開﹐街上有一個流動小販正在售賣絲巾。

他賣的絲巾﹐七彩繽紛﹐我挑選了一條天藍色的﹐上面有月亮和星星的圖案。我把絲巾束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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