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放棄翁信良。為什麼要從明天開始?她想用一個晚上眷戀他。
第二天早上,沈魚抖擻精神回到海洋劇場,翁信良比她早到,他替翠絲檢查,它的情況已經穩定。
「早晨。」翁信良溫柔地跟沈魚說,「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意思不是想當做沒事發生。」
她拒絕他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我可以當做沒事發生的。」沈魚跳進池里,跟力克游泳。
翁信良站在岸上,不知道說什麼好。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之後會變蠢,而男人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是很蠢的。
沈魚故意不去理會翁信良,翁信良失望地離開海洋劇場,沈魚在水里一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無論如何不能恨他,她恨自己在他面前那麼軟弱。沈魚拿起池邊的哨子,使勁地吹出一串聲音,她把愛和矛盾發泄在刺耳的聲音上,海豚听到這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同時嘶叫,殺人鯨也在哀鳴,它們也被沈魚的愛和矛盾弄得不安。翁信良在劇場外听到這一組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女人的哭聲,他回頭,是沈魚,沈魚在岸上忘情地吹著哨子。一個女人,用她所有的愛和熱情來發出一種聲音,使得動物也為她傷心。十條海豚在哨子聲中不斷翻騰,它們是沈魚的追隨者。
沈魚運用全身的氣力繼續吹出她的愛情傷痛,殺人鯨愈跳愈高,海豚從水里跳到岸上,排成一隊,追隨著沈魚。翁信良從沒見過這樣壯麗的場面,當一個女人將愛情宣之於口,原來是如此震憾的。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留在工作間做化驗工作。自從緹緹死了,他習慣用這個方法來使自己疲倦,疲倦了,便不會失眠。但這一天跟平常不同,他掛念沈魚,很想去看看她。
翁信良站在沈魚的門外,猶豫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是道歉還是繼續一種關系?他想道歉,這種想法令他感到舒服,因為即使被拒絕,也不太難堪。他鼓起勇氣拍門,沈魚來開門。咕咕撲到翁信良身上,狂熱地吻他。
沈魚看見翁信良,心里一陣酸。翁信良凝望沈魚,說不出話來,他很少向女人道歉。
「對不起。」翁信良想道歉。
沈魚緊緊抱著翁信良,她需要這個男人的溫暖。
「你先讓我進來,讓人看到不好意思。」
沈魚不肯放手,整個人掛在翁信良身上。翁信良唯有逐步移動,終於進入屋里。
「我忘不了緹緹。」翁信良說。
「我知道。」沈魚哽咽,「我只是想抱抱你。緹緹是不是這樣抱的。」
「你不要跟她比較。」
「我比不上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魚把翁信良箍得透不過氣來。
「你給我一點時間。」翁信良說。
沈魚點頭。
「你有什麼方法可以令海豚和鯨魚變成這樣?」
「我是海豚訓練員。」
「不可能的。」
「愛情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沈魚說,「我也沒想到它們會這樣。」
翠絲流產的事,大宗美雖然向主席報告了,但極力維護翁信良,翁信良可以繼續留下來。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人保護他。
亡命跳水隊新來的女跳水員是一名黑人,代替緹緹的位置。每次經過跳水池,翁信良也故意繞道而行,那是他最痛苦的回憶。可是這一天,觀眾的喝采聲特別厲害,翁信良終於再次走近他與緹緹邂逅的地方。年輕的黑人女跳水員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眾揮手,她是一位可人的黑珍珠。緹緹站在九十米高空上也是風姿迷人的,她向人群揮手,她揮手的姿態很好看,好像是一次幸福的離別,然後她張開雙手,跨出一步,緹緹回來了。
黑人女跳水員從水里攀到岸上,經過翁信良身邊的時候,對他微笑,她不是緹緹。翁信良失望地轉身離開,沈魚就站在他身後。
到了晚上,他們一直無話可說,翁信良跟咕咕玩耍,沈魚替相思洗鳥籠。
「我也可以從九十米高空跳到水里的。」沈魚放下鳥籠說。
翁信良不作聲。
沈魚拿起背包,準備出去。
「你要去哪里?」
「我也可以做得到的。」
「你別發神經。」
沈魚沒理會翁信良,拿著背包走了。她回到海洋公園,換上一襲泳衣,走到跳水池去,她抬頭看看九十米的跳台,那是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距離。沈魚從最低一級爬上去,越爬越高,她不敢向下望,風越來越大,她終於爬到九十米高空了。沈魚轉過身來,她雙腳不停地抖顫,幾乎要滑下來,緹緹原來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她怎能和她相比?為了愛情,她願意跳下去,她能為翁信良做任何事,可是,她膽怯了,她站在九十米高台上哭泣,她拿不出勇氣。
「下來。」翁信良在地上說。
沈魚望著地上的翁信良,他比原來的體積縮小了好多倍,他向她揮手,高聲呼喊她下來。
翁信良抬頭望著沈魚,他看到她在上面抖顫,這是一個可怕的距離,他也開始膽怯,他真害怕沈魚會跳下來,他接不住她。
沈魚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大,她終究不敢跳下來。
「我怕。」沈魚哭著說。
「下來。」
沈魚期望這個男人為了愛情的緣故,會攀上九十米高台親自把她抱下來,可是,他無動于衷,只是站在地上。
沈魚從九十米高台走下來,冷得發抖。
「我還舍不得為你死。」沈魚對翁信良苦澀地笑。
「不要為我死。」
「你沒想過抱我下來嗎?」
翁信良沉默。
「如果是緹緹,也許你會的。」
「回去吧!」
翁信良送沈魚回家。沈魚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從九十米高空躍下,躍下來不一定會死,然而,兩個人之間的死寂卻教人難受。
沈魚換了睡衣,翁信良一直沒有換衣服,也沒有月兌去鞋子。
「我還是搬走吧。」翁信良終於開口。
「不,不要。」沈魚抱著他。
「不要這樣,我們不可能一起。」
「我保證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沈魚哀求他。
「你無需要為愛情放棄自尊。」
「我沒有,你便是我的自尊。」
「你變了,你號召海豚的自信和魔力消失了嗎?」翁信良嘆息。
「我仍然是那個人——那個第一天看見你便愛上你的人。」
翁信良軟化了,他也需要慰藉。
這一天,沈魚不用上班,到演奏廳找正在彩排的馬樂。
「找我有事?」
「經過這里,找你聊聊天。你近來怎樣?」
「你呢?」
「我和翁信良一起。」沈魚幸福地說。
馬樂好像早就料到。
「你好像已經知道,是翁信良告訴你的嗎?」
「他沒有告訴我,我從你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你正在戀愛。」
「我是不是對不起緹緹?」
「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但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不要這樣想。」
「我知道他仍然掛念緹緹。那天晚上,我站在九十米跳水高台上,翁信良只叫我自己下來。如果換了是緹緹,他一定會攀上高台接她下來。」
「不會。」
「為什麼?」
「你不知道翁信良有畏高癥的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畏高癥?」沈魚問翁信良。
「誰告訴你的?」
「我今天見過馬樂。怪不得那次你坐吊車要閉上眼楮。」
「我閉上眼楮養神罷了。」翁信良笑說。
「狡辯!你為什麼會畏高?」
「我小時候被一個長得很高的人欺負過。」
沈魚大笑︰「胡說八道。」
「我打算辭職。」翁信良說。
「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