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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樹上的女人 第22頁

作者︰張小嫻

「我不妒忌她嫁給醫生,我妒忌她出嫁而已。」我說。

「條件越普通的女孩子越早嫁出去,我們三個質素這麼高,三十歲也不知道可否成功嫁出去。」迪之認真地說。

扁蕙最不開心,因為她一直希望嫁得好,找到一個牙醫,卻無法勉強自己愛他,而小綿竟然找到一個西醫。迪之妒忌,因為她一直找不到一個好男人,她想嫁的人,無法娶她。我妒忌,因為我得不到同樣的幸福。小綿若知道我們妒恨她結婚,一定後悔把婚訊告訴我們。

婚禮在跑馬地一所天主教堂舉行,我們三個刻意打扮一番,光蕙相信在那種場合可能會結識一位醫生,迪之除了抱著獵「艷」心態之外,還要顯示自己比新娘子漂亮。我是失戀女子,當然也要打扮得漂亮。樂姬與男朋友一同來,听說是富家子弟。倒是小綿的丈夫把我們嚇了一跳。

站在祭壇前,穿著黑色禮服焦急地等待新娘子的男人,便是小綿的丈夫,他的體形象一只放大了三十萬倍的螞蟻,雖然已經放大了三十萬倍,因為體積本來就細小,所以現在也不過身高五尺二寸,脖子短得幾乎看不見,背有點佝僂,四肢長而幼,越看越象《超人》片集里那只機械螞蟻大怪獸。小綿就嫁給那樣一個人?我們立即不再妒忌她。

小綿的家翁和家姑都擁有一張異常嚴肅的臉孔,他們大抵以為大螞蟻是他們的得意杰作,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神父帶領來賓一起唱《祝婚曲》--「完美的愛,超越世間的一切……恆久的愛,願永為他倆擁有……天真信賴。生、死、痛、疼無懼……」

我投入地唱出每一個字,那是愛情最高的理想,也許太投入了,我從第二句開始走音,迪之和光蕙見慣不怪,我身後卻傳來一聲笑聲,站在我後面的,是一個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他友善地向我微笑,那時,我沒有想到,他是我第二個男人。

小綿和大螞蟻去歐洲度蜜月兩星期後回來,我接到小綿的電話。

「有一個人很想認識你。」

「誰?」

「我先生的同學,也是同事,他叫徐起飛。在我結婚那天,他見過你,對你印象很好。」

「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當然不知道他在留意你,我沒有告訴他,你已經有男朋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況且也只是交個朋友,不一定要談婚論嫁的,多一個選擇也好。徐起飛是個很好的人,不然我也不會介紹給你,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兩年,一直沒有戀愛,今年三十歲,是做外科的。這個星期六晚,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很尷尬的,好象相睇。」我說。

「人家是鑽石王老五呀,很多人爭著介紹女朋友給他,他就是看不上眼。」

「他看上我,我便一定要跟他吃飯的嗎?」我負氣地說。

「當是跟我吃飯好了,這點面子你不會不給我吧?」

想不到小綿才嫁了兩星期,連說話的口吻也象個少女乃女乃。

「好吧。」

我其實提不起興趣去結識另一個男人,林方文在我心里,仍然是刺骨的痛。但,女人總有一點點虛榮,有一個男人對自己表示仰慕,還是禁不住有點興奮。林方文背著我去找費安娜,我光明正大跟徐起飛吃飯,也沒有什麼不對,我是故意向他報復。

晚飯的地點是麗晶酒店的西餐廳。

徐起飛穿著深藍色的畢挺西裝,結了一條墨綠色的斜紋領帶,濃密的頭發梳得十分整齊,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身上散發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

「我剛下班趕來。」他說。

他站起來跟我握手,個子很高,身體強壯,十只手指卻很縴幼,是一雙很適合做手術的手。

「程韻是我的中學同學,我們都是排球隊的。」充滿少女乃女乃味道的小綿說。

大螞蟻的名字叫關彥明,跟徐起飛是小學到大學的同學。

「徐起飛以前是香港學界排球隊的隊長,你們有共同嗜好呢!」小綿積極推銷。

「入了大學之後就沒有打球,怕弄傷手指。」徐起飛說。

「麗麗的手術就是他做的。」小綿說。

「可惜她送來醫院時已經太遲。」徐起飛說。

「我真懷念麗麗,她沒有談過戀愛便死去,真可惜。」小綿說。

「那是最幸福的死法。」我說。

說出這句話,他們三個人同時望著我,好象我說錯了話。

「難道不是嗎?無牽無掛的日子其實是最快樂的。」

整頓飯小綿說話最多,她已是少女乃女乃,不用保持矜持,大螞蟻很少說話,笑容也很少,他好象背負著全世界的憂患,徐起飛只在適當的時候說話。吃過甜品,小綿拉著我陪她去洗手間,她的目的當然不是如廁。

「你覺得徐起飛這個人怎樣?」

「不錯,但,我對他沒有感覺。」

「他是醫生,當然沒有才子那麼浪漫,但他很會照顧人,而且很有誠意。醫生最有安全感。我听迪之說,你跟林方文分手了。」

迪之這個長舌婦!

「如果我有不治之癥,他也無法救活我。」我說。

「你有不治之癥嗎?」她凝重地問我。

我的不治之癥是愛著一個不能給我半點安全感的男人。

小綿見一頓飯吃過,我和徐起飛之間好象沒有通電,顯然有點失望。大螞蟻的車泊在麗晶,跟他們分手後,我和徐起飛步行到新世界停車場取車。一組工人在新世界門前那株銀色的聖誕樹掛上七彩的燈泡,準備迎接聖誕,原來已經進入十二月了。

「快到聖誕節了。」徐起飛說。

「是的。」路上風很冷,徐起飛把他的外套蓋在我身上。

「謝謝你。」

「除夕你會做什麼?」他問我。

「你呢?」

「過去幾年的除夕我都在醫院度過。每年的那一天,醫院都很忙碌。很多人樂極生悲。」

「我在婚禮上好象沒有見過你。」我說。

「我看見你。你跟兩個女孩子一同來。唱聖詩的時候,我站在你背後,你唱歌走音。」

「我想起來了,是你笑我。」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的。」

「不要緊,我是五音不全的。」

「很少人五音不全,卻唱得這麼投入。」

「你是諷刺我,還是?」

「不,我覺得你很可愛。」

就在那一刻,我踫到林方文,他戴著鴨舌帽,是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一直戴著的那頂鴨舌帽,他又戴上那頂帽子。他正向著我迎面走來,而且已經發現我,我跟徐起飛正並肩而行,身上並且披著他的外套,我不知所措,他看了我一眼,在我身邊走過,經過那株銀色的聖誕樹,沖過馬路,失去蹤影。分手後第一次見面,卻有一個很大的誤會。

徐起飛的車子從新世界駛出,踏如十二月的周末晚上,車子在路上寸步難移。大廈外牆的燈飾一片霸道的紅,交通燈天長地久地紅,汽車不準前進,千百輛車子尾後亮著制動器的紅色車燈,所有紅色,形成一條綿長沒有盡頭的紅色燈路,欺人太甚。電台提早播《JingleBells》,我想起林方文的臉和他的背叛,掩面痛哭。

「你沒事吧?」徐起飛給我嚇了一跳。

我胡亂找了一個藉口說︰「我討厭被困在這里。」

「我想想辦法。」

不知什麼時候,他把車子停在一個避車處,把車子的天窗打開。

「現在好一點沒有?」

因為哭得太厲害,所以也抽搐得很厲害,根本不能回答他。

「你怎樣來到這里的?」我問他。

「犯了很多交通規則,幸而沒有給警察抓住。你是不是有幽閉恐懼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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