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戴上安全帽,放下面罩,對她搖了搖手,便發動機車,揚塵而去。
安娜倚在門上,用雙手抱住自己,忽然覺得好寂寞。今晚他不用演唱,他是趕著要去哪里?赴誰的約?
他黏她黏得太緊,她害怕,覺得他耍無賴。
他不黏她,另有去處,她又孤單煩悶。
她跟他應該怎麼走下去?
在制作這張專輯的幾個月時間里,他們當然會經常接觸。然後呢?她努力達到之前的夢想,卻不知該怎麼安排結局。也許結局不是她安排得了的,必須交給命運之神去傷腦筋。
她關上門,走進空蕩蕩的琴室,把鋼琴蓋蓋上,再去撫模吉他。很想問被他抱了一整個下午的吉他滋味如何。
她恐怕不太正常了。在往後的接觸中,她應該以更專業的態度來與楚捷工作,不要因私人的感情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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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不到就有人按門鈴。正在與駱總監通電話的安娜匆匆掛斷電話去開門,一邊在心里驚訝楚捷會這麼早就起床。結果來客並非楚捷,而是一個女孩。
女孩戴著漁夫帽和太陽眼鏡,教人看不出她的廬山真面目。「鄺安娜小姐。」
「我是。請問妳是哪一位?我認識妳嗎?」安娜困惑地問。
「我們在藍星PUB見過面,」女孩摘下太陽眼鏡。「我是丁香,妳還記得嗎?」
花仙子二人組中的丁香?今天她只上了淡妝,看起來沒有安娜印象中亮眼。
「記得,記得,丁小姐請進。」
「別這麼客氣,請妳直接叫我丁香就好。」
「好。那妳叫我安娜。」
稍後,安娜耐心地等丁香說明來意,丁香喝完了一整杯咖啡才清清喉嚨,舌忝舌忝唇說︰「安娜姐,妳一定在猜我來找妳做什麼。」
安娜點頭。她剛剛想到,丁香怎麼會知道她住在這里?她只有留電話,沒有留地址給公司。知道她住在這里的人只有楚捷。
「妳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
「呃……我昨天下午跟蹤楚捷……」
「啊?」安娜驚訝得瞠目結舌。
「我知道我不對,可是……」丁香低下頭,聲音哽咽起來,放在腿上的兩只手無助似的互搓。
安娜多少有點明白丁香的來意了,她的心情頓時沉重得像壓了—噸鉛塊。「丁香,妳想說什麼盡避慢慢說。」她的聲調柔弱無力。
「安娜姐,我很冒昧來找妳,希望妳能原諒。」丁香抬頭看安娜,眼中淚光瑩然,表情悲酸淒楚,令人同情。
「就像妳剛才說的,別這麼客氣。妳有話直說無妨。」
丁香的淚珠滑下瞼頰。「我一個人來台北工作,家人都在南部,這種事我也沒辦法向家人求助。」
安娜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在車禍後她最脆弱、瀕臨崩潰的時候,有阿姨在她身邊幫助她。
「丁香,我們雖然不熟,但我也經歷過一段苦難,我知道那種無肋的感覺。妳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話一定幫。」安娜誠懇地說著,遞給丁香面紙。
丁香吸吸鼻子,擦擦眼淚。
「那我就直說了。我和楚捷交往半年了,我們已經進展到……呃……就是很甜蜜。我以為他愛我,可是最近他對我很冷淡,甚至關掉手機不接我的電話。昨天他約我談判,叫我離他遠一點,不要再煩他……」她又開始掉淚。「我……我好傷心……」
安娜咬緊下唇,痛的卻不是唇,而是心。她突然入侵楚捷的人生,原來是錯的。她從來沒認真想過會和他發展感情,但她還是在無意中傷害了別人。
「他要跟我分手,可是……可是……我已經懷孕。」
安娜再次目瞪口呆,過了幾秒鐘才能重拾說話的能力︰「妳告訴他了嗎?他怎麼說?」
「他說……」丁香抽泣道。「他說我懷的不可能是他的種……他叫我去打掉。」說完她掩面哭泣。
「這個混蛋!」安娜咬牙切齒的啐道。此刻如果楚捷在場,她一定會狠狠的揍他。「他怎麼這麼沒有人性?敢做不敢當,他還是個男人嗎?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他來,要他給妳一個交代。」她拿起電話。
「不!不!」丁香一手遮住數字鍵,不讓安娜打。「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來妳這里,」她惶恐地說。「不然他會更討厭我。」
「妳已經懷孕,他必須負起責任。」
丁香流著淚搖頭。「請妳答應我,不要讓楚捷知道我來找妳。」
「唉!」安娜放回話筒。她真的不敢相信楚捷會變成這樣。她記憶中的楚捷是個會替弱小同學打抱不平,豪氣地擔起老師所有責罵和處罰的硬漢。
「我已經決定要墮胎。」
丁香又丟了句炸彈,震得安娜撫胸,怕她一再受驚嚇的心髒會不支停擺。
「妳……妳應該把孩子生下來,他已經有生命了。」
「孩子的爸爸不要他,我能怎麼辦呢?」丁香抽抽噎噎地說。「況且,他說得對,我應該為我的演藝事業著想。我好不容易才竄紅,不能讓丑聞毀了我的前途。」
前途、事業會比一個小生命還重要嗎?話到嘴邊,安娜猶豫了一下,還是理智的選擇不說。畢竟她只是個旁觀者,事不關己,沒有切身的利害關系,她當然可以說得清高。要是她和丁香易地而處,她說不定會更惶惶惑惑。
「妳不覺得應該再和楚捷好好的談一談嗎?日本有很多藝人年紀輕輕的就結婚,生產後再復出,她們的演藝事業一樣能持續。」
「楚捷已經講得很清楚,他不會跟我結婚,他也不承認我懷的是他的孩子。」
「可以驗DNA確定孩子是他的骨肉,那他就無話可說了。」
「驗DNA必須等孩子生下來才驗,我已經決定要墮胎。」
「說不定我可以說服楚捷跟妳結婚,把孩子合法的生下來,你們再離婚。這個可惡的男人已經不值得妳愛,但他終究是孩子的爸爸。」
丁香涕泣著搖頭。「我了解楚捷,把孩子拿掉,他還可能再愛我,生下他不想要的孩子,造成他的負擔,他就不可能再愛我。」
「他這麼壞,妳還愛他?」安娜今天光是吃驚就吃得脹氣。
「是的,我知道我很傻,但我還是很愛他。他是我第一個真正愛上的男人。」
安娜真想一棒子打醒丁香。一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前程似錦的年輕女歌星,為什麼會對楚捷痴迷至此?難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句話是真的?奉行這條歪理的女人都該去清洗腦袋。
她自己放棄古典音樂,改習流行音樂的制作與編曲,雖然與車禍後她的小指不夠靈活不無關系,但最主要還是為了幫助楚捷發展他的音樂事業。五年多來她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努力學習、賣力工作。如果她笑丁香傻,那她是不是比丁香更傻?
安娜無聲的搖頭嘆氣。「我能為妳做什麼呢?」
丁香的淚眼凝注著安娜說︰「陪我去墮胎。」
第五章
墮胎的診所是丁香找的,位于林森北路一棟看起來相當陳舊,而且龍蛇雜處的大樓里。
安娜和丁香上樓時,和幾位口嚼檳榔、滿口粗話的男人一起搭電梯。他們同聲同氣的在罵一個朋友不夠意思,沒有注意到她倆,也沒有冒犯她們。但安娜還是往角落里躲,好怕一位接近她的男子臂上張牙舞爪的青龍刺青,會突然跑出來咬她。
安娜沒敢問丁香怎麼知道這間只簡單掛著小小的「保健所」招牌的地方在幫人墮胎,因為丁香已經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在安娜家洗過臉的丁香,洗去了妝,已經不太像在電視里唱歌的丁香。素顏淨膚的丁香雖然比濃妝的了香眼楮小了點、鼻子塌了點,但就像個鄰家女孩那樣秀麗清純,任誰也想不到她即將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