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帶隨從,慢慢的走近死牢。凌飛的心激動的快速蹦跳起來,平靜了兩天的心,此刻紛亂如麻。本來很篤定絕對不降的意志,此刻竟然動搖起來。
敖近遼兵燃起的篝火照出她臉上的憂慮與惆悵。
她開鎖進入死牢。他定定的凝視她,那一對清澈的美目,楚楚閃動著愁緒。她還沒有開口,他就明白;她盡力求過太後了,太後還是決定不饒他。求生無門,他反倒坦然,也懂得珍惜跟她相處的最後一刻,第一次敞開心來對她微笑;'
她受寵若驚似的眨眨眼晴,把裝著食物的木缽遞給他。
"謝謝。"他再微笑。
"你……"她雙眸一亮,以充滿希望的聲音問:"你回心轉意了?"
"沒有。你可以陪我坐一下嗎?"
她點點頭,和他一起坐到地上。他拿起食物往嘴里塞,心里盤算著要跟她說什麼,有點食不知味。
"耶律顯忠說昨天他勸你投降做遼國的駙馬,你臭罵了他一頓。我如果再勸你,有用嗎?"
"沒用,從一開始我就已表明態度。我寧死不降。矢志不搖。"
"凌飛,"她抓住他沒有拿食物的那一手輕拉,切切柔語:"你不肯投降的話,母後真的會殺你。我不再堅持要你做駙馬,但你投降吧!像耶律顯忠那樣做個降將,母後不會虧待你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如果怕死,就不叫凌飛了。你不用再勸我,你的心意我明自,只可惜我己有末婚妻,在我跟她的婚約還存在時,我不能再跟別的女人議婚,這是我做人的原則。不叛國、不變節,也是我做人的原則。寧可清白壯烈死,不願含羞忍辱活。"
"可是,我不要你死呀!"她握緊他的手,眼中盈動淚光。"我要你活著陪我過每一個春夏秋冬;我要教你如何鑿冰釣魚;我要帶你去獵大雁、抓野豬;我要給你看我的海東青,它是一只凶猛的大老鷹。"
他微笑。"我從來沒想到女人也會玩老鷹。你改變了我對女人的印象。在認識你之前,我一直以為女人是柔弱的、需要男人保護的,可是你比很多男人還強。"
"在廣闊無垠的大漠里,柔弱的女人是無法生存的。我們契丹人一生下來,就要開始學習,和惡劣的自然環境搏斗的本事。"
停了兩天的雪又開始下了,凌飛仰望一下天空說:"和你們比起來,享有好天氣、好河山的漢人幸福多了;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太安逸、太懶散了,才屢屢被外族侵略。"他看著玉瑤,自嘲的搖搖頭,淺笑道:"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心平氣和的坐在死牢里和一個番女談這些。"
"我很好奇,你對我的態度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你為找所做的一切,我心里知道,只是嘴硬不認帳。如今,你或許听過一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或許就是這種心態。剛才我看到你走來,你的表情告訴我,明天我必死無疑,我的心突然沉靜了下來,像一缸濁水變得澄清。我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感受,發現我欠你的太多了。今生我沒有辦法還你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我們可以做短暫的朋友。"
"你不怪我射你一箭、打你一鞭嗎?"
"不,你有你的立場。那一鞭是我活該。我不該口不擇言,胡亂侮辱你。"
淚水在玉瑤的眼眶里打轉。"听你這麼說,我很安慰,也很傷心。凌飛,我們不只可以做短暫的朋友,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只要你……"
他搖頭,阻止她說下去。"我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你不必再浪費唇舌勸我。下雪了,"他轉頭看,遼兵的營火一個個被雪澆熄,遼兵紛紛進入氈帳。"你該回去了。"
她抿緊唇,像在強忍淚水。握緊他的手。"今晚你露宿在此會很冷。"
他淡然一笑。"謝謝你的關心,死都不怕了,還怕冷嗎?我要是凍死,蕭太後就不能殺我打擊宋軍的士氣了。"
她靜默著,盯著他看的眸子里有神秘的光采在跳動。他也凝視著她,想將她美麗的容顏深刻在腦中。
她咬咬下唇,突然抱住他,額頭貼在他唇邊說:"我們的營帳一向都是坐西朝東,即使澶州城在離此兩里的西方也不例外,因為我們的信仰是崇拜太陽。"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句話後。很快的將唇貼一下他的唇。"有緣的話,我們或許能再見面。"丟下這句話,她就匆匆走出死牢,把門關上,奔向她的氈帳。
凌飛這時才遲鈍的了悟到:她指點他方向,示意他逃走。沒有錯!她沒有將門上鎖!紅鈴說過的話突然竄進他腦中:就算他棄我再娶漢族女子,我們夫婦可能還有團聚的一天。可是他死了,我所有的希望也死了。玉瑤無法求得她母後不殺他;只好偷偷放他走。如果他活著逃走;他們將來或許能再見面!他如果死掉,她的希望也跟著幻滅。
他非常感動,從一開始他就對她極不友善,她不僅不以為忤,還一再出手救他。在他拒絕投降、拒絕婚事之後,她仍然冒險救他,不管她會不會因此受到處罰。
紅鈴幾次送飯來給他時,談到太後的威嚴。聖宗十-二歲即位,要不是太後清正賢良,怎能安撫各部落與朝臣同心輔佐幼主?現在聖宗雖已三十而立,太後的權威仍大于聖宗,她執法嚴明,令出如山,氣魄一如男人。凌飛不禁為玉瑤擔心,他如果逃走,她是最後一個與他見面的人,當然月兌不了關系。蕭太後會如何處置她女兒?玉瑤會不會是以她的命換他的命?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有多深,才做得出這樣的犧牲?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是敵人呀!而且相識不久,他何德何能竟使玉瑤對他一見鐘情、傾心關愛,痴狂到不顧她自身的安危、不顧軍紀的懲處、不顧國家的利益。
他愛她嗎?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人非草木,焉能太忘情?他對她也許不乏情意,可是.他不能愛她呀!他無法忘把她是敵人.她出身番邦非我族類;再者,他還有個失蹤的未婚妻,在他還沒有確定蘭芷的死訊之前,他根本無權和別的女人談情說愛。
第一隊巡邏的遼兵經過,凌飛躺在地上假寐。死牢沒有固定的人在看守,他們大概相當沒有一個個俘虜敢自二十萬大軍環繞的營地中央企圖逃走。
前兩個晚上,凌飛就評估過他逃走的可能性。如杲他能除掉身上的鐵鏈,打開門鎖,借著夜色的掩護,也許並不難逃離。夜里每個時辰分別會有三隊巡邏兵自不同的路線,呈三角形經過死牢,他們經過時都會看他一眼,有的遼兵還會罵他幾句、或對他吐口水。
明天清晨他就會被斬首。玉瑤沒有將牢門上鎖,給了他活命的機會;雖然他身上仍有鐵鏈。行動不便,但是他還是應該姑且一試,才不辜負玉瑤的苦心。即使逃不成被逮,橫豎也不過是一死而已,他的損失不會更多。
雪綿綿密密的下著,凌飛耐心的等,等到三隊巡邏兵都經過了,他才輕手輕腳的起身,小心不讓身上的鐵鏈踫撞發出聲音,以免吵醒睡在左近氈帳里的遼兵。
他月兌上披風似的毛裘,鋪在地上,用雙手捧了些雪,放在毛裘上,再將毛裘的另一邊覆在他堆成人形的積雪上裹好。然後他月兌下氈帽,在里面塞滿雪,放在翻高的毛裘衣領上。
退後兩步看,在暗夜的雪花紛飛中,果真很像一個人躺在地上睡覺。玉瑤送給他御寒的毛裘、氈帽。這時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