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搭腔,看著這兩人--這是明明當年叫嘉慧逃婚,一手撮合的好姻緣。幸好他跟嘉慧當年沒結成婚,不然的話,嘉慧就不會那麼幸福了。
已經一年了,她就這樣從他生命中消失了一年,沒有任何音訊……
「走不走啊?你不吃飯的嗎?」老實說,她發現,自從明明離開後,楚生的改變其實不大,但是若細心一點去感覺,就會發現他變得沉默多了。
楚生搖搖頭。「我還不餓,妳幫我買點東西喝吧。」
「喂,光喝飲料就會飽啊?」宇琛也有點看不下去,而且這個男人這一年來還染上喝垃圾飲料的壞習慣。石榴綠?天哪!他以為這種東西只有學生才愛喝。
「幫你帶個便當啦!好不好?」嘉慧想了個折衷的方法。
楚生笑了笑,點點頭。
小情侶一前一後,手拉著手甜蜜地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突然變得好安靜,楚生坐在椅子上,閉上眼,一襲身影無來由的又浮上他心頭。
一開始以為自己會忘了她的,畢竟兩人沒有所謂的開始,當然也就不會有所謂的結束。母親和偉杰死去的傷痛他都能從記憶中漸漸淡去,還有什麼傷痛能難得倒他?
只是,他失算了,原來生離有時候比死別更令人難受。他想著她,每當他獨處時就會想起她,想起她總是搞不清楚狀況,想起她總是一副看似精明卻又傻乎乎的模樣,想起她拎著飲料的小動作,想起她工作時老愛恍神的壞習慣……
他站起身。辦公室的人全走光了,他緩緩步出辦公室外面。
她的位子,至今仍空著,即使這一年來陸續有新人進來,但他就是不習慣別人坐在她的位子上;之前有人想換,還讓他想盡了辦法保留這個位子。
他下意識地掏出皮夾,一張信紙被折得四四方方地,他打開信紙,看著信紙上屬于她的字跡。
如果死的是我,他會不會像失去偉杰那樣難過?
如果死的是我,是不是我就可以在他心中佔有那麼一點點位置?每當我的忌日來臨,他會想起,有一個朋友曾經在今天過世了。
如果死的是我,是不是所有人的故事還是繼續著?沒有了我,究竟有誰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經意地想起我?
如果死的是我……可我終究沒有消失,我仍然活著,以一種被牢牢禁錮的姿態。
我多情願那一槍射中的是我。
這張字條想必就是明明那次鬧出烏龍自殺時沒寫完的東西吧。這是嘉慧在明明的房間里找到的。明明走之前,半點訊息都沒留給他,嘉慧知道他很在乎明明,于是把這張紙條送給他保管。
他看著信,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寫下這些話的,只是每個字句,都像寫進他心里去似的,深深地刻印著。這才知道,原來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對他有好感了︰原來她跟偉杰其實只是好朋友,是他們這些人老把她當成偉杰的未亡人︰原來其實不是她想走,是他放走了她,原來……
原來……她走了之後,他的故事,竟然也寫不下去了。
美國L.A.
涼涼的秋夜,雨不知怎地竟愈下愈大。濕冷的天氣,沒有人會想出門。
偌大的別墅門外,小小而不起眼的身軀撐著傘,站在門口。
一個年約六十歲,像是管家的男人撐著傘出來了。
「小姐,今日怎麼這麼晚?」海伯是香港人,說話還帶點廣東腔,他慈祥地笑著,然後開了大門。
「今天我下班得比較晚。」明明微微一笑。海伯人很好的,雖然有時候她听不懂他在說什麼,而他也老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海伯六十五歲了,耳朵不大好。
「喔。」海伯替她提過了手上的保溫盒。「別淋濕啦,老爺會心疼的。」
「他會心疼我?」明明咕噥一聲,然後又看看海伯,海伯像沒听到似地,繼續往別墅內走去。
一進別墅內,一股暖意立刻向她襲來,海伯連忙遞上毛巾給明明,要她擦擦。
她接過毛巾,一陣咳嗽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然後,是一陣怒吼︰
「阿海!阿海!你又死哪去了?!」一個蒼老卻仍有力的聲音傳來。
明明嘆了口氣,拍拍海伯,比了比樓上。海伯一看,連忙趕上了樓。
這樣下去不行。明明想,萬一哪天這兩個老的怎麼了,怕是死了好幾天都沒人知道。
折騰了好一會,海伯終于抱著一個七十幾歲的老人下樓。老人的頭發全白了,但一雙眼卻睜得像銅鈴般那麼大。下樓之後,他坐在輪椅上,瞪著來者。
明明打開保溫盒,一股食物的香氣飄了出來。海伯盛了一碗,準備要喂老人。
老人瞪著她,又看了食物一眼,倔強而倨傲地,「我不吃!」
「你又怎麼了?」她可不像海伯這麼好脾氣,成天讓他呼來喝去。
「我不想喝雞湯!」老人的表情很堅決,像是要決定什麼大事似的。
「你昨天不是說要喝雞湯嗎?」明明手扠著腰,對著他,她覺得自己真像潑婦。
「那是昨天!我今天想吃粥!」老者仍然堅持。
明明往上翻了翻眼,只好往廚房走去。她打開冰箱,食物都快沒了,看來明天又得去大肆采買一番。她勉強地煮了點廣東粥--這還是前陣子海伯教她的,食材不多,所以粥里面的料也就勉勉強強了。
老人仍是倨傲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她這里忙那里忙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的愧疚,仍是冷冷的,像是一頭發號施令的獅子。
只是,衰老和疾病仍不斷地侵蝕著他的威嚴,他雖然冷,卻反而更顯出他的寂寞和孤單。多麼諷刺!他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到最後卻只剩一個外孫女在身邊。
其他的呢?除了明明的母親早逝外,外公身邊的兒女們在得知父親中了風、再也沒辦法復原後,便各自分了財產,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人了。
當然,還是有一、二個兒女會回來探探父親的口風,看父親是不是還有其它的財產?還有沒有其它的好處?一年前,他就是被兒子騙走大筆錢財後,再度中風。這次,竟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是海伯想起他還有這麼個外孫女,原本也沒料到她會願意回來的,沒想到她二話不說,拎著一個皮箱就來了,只是……
「妳不準住我這!」老人神經質的說,「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嗎?妳還不是想要我的錢!」
這是他和久別重逢的外孫女見面時的第一句話。
明明的母親當年不顧外公的反對,私奔嫁了父親;父母過世後,明明也曾暫居外公龍成耀家中,只是,舅舅阿姨們都排擠她,竟在龍成耀面前說了一些不好听的話,讓龍成耀將她趕走,從此開始她從這一個家流浪到另一個家的生活。
明明一回來,龍成耀沒有任何問候,更遑論感激了,他只想守著自己那僅剩的錢財。
所以,明明每天都只有在晚飯時間才會過來,看看兩個老人家需要什麼,然後再回市中心的小套房。她白天在咖啡廳打工,生活勉強過得去。
明明煮了一鍋粥,海伯嘗了嘗味道。「有進步!」
明明笑了,真不知道海伯是不是在安慰她,她的廚藝一向不怎麼樣的。
終于,她盛了碗粥,放到外公面前。
龍成耀低頭看了看碗里的粥,倨傲的神情不見了,但是立刻又被一種賭氣似的表情取代。「我不吃!」
「你又怎麼了?」天天都有新款!敝不得之前那些看護全被他給氣走,他的脾氣真是差勁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