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駱同森把車子一停好,她就自行打開車門下車。
「這盞燈有空我來修一下,這樣屋子看起來會熱鬧些。」他指著檐下一盞殘燈對她說。
「謝謝。」米蕊綻疲憊地瞄一眼,開門進去。
門一開,驚擾了棲息在門上的飛蛾,撲翅飛起,讓昏沉惺忪的她,頓時一驚。
蛾在夜色盤旋,然後歇息在窗上、窺伺著屋內的燈火。
一進屋,看見擱在桌上的鎖,她的精神一下回復過來。
「來,再試一次。」她興致勃勃地說。
勤學可嘉!駱同森拿出紗布、藥膏,一邊暗地替她計時。
「開了!」她得意洋洋地亮著棄械投降的鐵將軍。
「四秒,不錯。」駱同森夸贊著,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
「進步神速,對不對?」米蕊綻放下鎖,幫他傷口涂藥膏。
「我自己來。」駱同森推辭著。
「放心,我不會弄痛你的。」
駱同森不是怕痛,而是難為情……不過,他不想直說,只好任由她做。
「會痛要講喔!」米蕊綻反覆說,像哄小孩般,讓他感覺莞爾。
她的動作很仔細,深俱女性特質,不過,駱同森對這種感覺卻很陌生。
家里沒有女人,偏偏警局里的女性同仁又個個英勇善戰,巾幗不讓須眉……當然,還有風月場所的那些女人——他和她們玩心機,想辦法從她們口中套出話、問出她們枕邊人的下落……「你這傷口是不是被地上的玻璃瓶割傷的?」她利落地替他貼著紗布。「別告訴我,你連這點都不想說喔!」
「你怎麼知道這是玻璃瓶割傷的?」駱同森好笑地反問,但她沒有說錯,這傷口是他反制毒梟時,被毒梟拾起地上玻璃瓶碎片劃傷的——以他跆拳道上段的身手,想傷他只能憑運氣,而那個毒梟就有這麼「好康」。
「傷口成不規則狀呀!如果利器應該是直線。」米蕊綻篤定地說。
「這是我不小心跌倒撕裂的,所以傷口成不規則狀。」駱同森逗她說。
「真的還是假的?」米蕊綻無法確定他是否瞎掰。
「騙你干嘛!」駱同森裝出認真的表情。「人高馬大很容易重心不穩,我的平衡感尤其差,常常跌得四腳朝天,上回我還摔得鼻青臉腫耶!」
「可是報上說,你這是……」她躊躇看著他。
「英勇擒凶對不對?」駱同森變本加厲地辦︰「記者到警局采稿,當下新聞就會傳送到每個角落,我哪好意思說自己‘跌倒’呢!所以我就干脆說是與歹徒頑抗。你看!這麼一說我就成了英雄,還替警政賺足了面子呢!」
「哈!我還以為只有我笨手笨腳,原來我還有同黨。」米蕊綻翻起褲管讓他看。「這是我在清理水溝的雜草時絆倒的。我想,要是留下疤痕,就留下一塊紀念晶了。」
白皙的小腿上有塊擦傷,半數結痂已經月兌落,顯然快痊愈了。不過,細致的肌膚上出現紅痕,看起來有些礙眼。
「只是皮肉傷,沒什麼要緊。」駱同森衡量情形說︰「不然,你貼著透氣膠帶好了,這樣可以抑制細胞增生,預防萬一。」
「好,我就貼它一塊。」米蕊綻撕了條膠帶貼在腿上,然後櫃子里拿出一疊紙筆來畫。
「你畫什麼?」駱同森有趣地看著。
米蕊綻筆下有輛已經涂得五顏六色、歪歪斜斜的大卡車——她顯然不擅工筆,手法拙劣。不過,哄哄那些小蘿卜頭,是綽綽有余了。
「教學用具啊!」她在紙上拉出條滑稽的曲線。「前幾天學校有個小朋友被摩托車撞傷了。我要畫幅交通安全宣導圖,提醒小朋友注意交通安全。」
她說的想必是那個過馬路走到一半、卻又突然折返的小男生——雖然雙方在醫院已經和解,但這種事如果平時做好教育,可以防患未然。
「你真有心。要不要我幫你?」駱同森由衷地說。
「你很會畫圖對不對?」米蕊綻抬眼望他,水靈的雙眼泛滿興奮和期待。
「那是當然。」駱同森把紙筆拿了過來。「我畫輛又酷、又炫的哈雷機車給你,讓你明天到學校去拉風一下。」
駱同森一筆一畫地涂著,米蕊綻一邊看,一邊贊著︰「你畫得好漂亮!你一定常畫圖對不對……」
听起來像在夸小孩子,不過,那種語氣讓駱同森感覺自己像個英雄。
「命案現場、事故現場、槍戰位置、人員部署……哎呀!一大堆,說不完。」
他手飛快地動著,嘴也沒閑著。「警察接觸最多的就是贓車,車也是歹徒慣用的犯罪工具,我只要瞄一眼,就可以猜出車子的性能、速度如何,有沒有經過改裝、變造,懸掛的車牌符不符合車子的使用年份。」
「真的嗎?」米蕊綻驚異地叫著。
「當然嘍!要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追呢?」駱同森把畫好的機車交給她,又畫起下一張。「你想想,要是歹徒開的是高性能的進口跑車,我們的巡邏車是國產老車,那我們就該有自知之明,通知其他警網去攔截……不過,我們嫌犯追丟了,是經常有的事。」
說著,駱同森大笑起來,連米蕊綻也忍不住笑起來。
堡作對駱同森來說,應該是一種抱負、使命,甚至是一種樂趣,如果他收斂心性的話,前途應該不可限量吧!
「我在想,你的能力這麼好,平日的表現很不錯,對不對?」米蕊綻挑起話端,想試著勸他。
駱同森懂她的意思,也不介意她這樣問,但她不會懂,他也不想說。
「我出去抽根煙。」他放下筆地朝外走去。
米蕊綻不死心地跟出去,看見他站在廊下,拿出煙來點。
炳!她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很煩悶嗎?」米蕊綻走前一步,保持最恰當、不需防範的距離。
「沒有,只是以前求閑不得閑,現在一下子閑下來,感覺不習慣。」駱同森呼了口煙,靠在牆上,凝視著聚在空氣中的煙圈圈。
「古人說︰過有千端、惟心所造。」米蕊綻逮住機會說︰「我覺得,凡事留余地,路比較不容易走絕,你說對不對?」
「給劣者留余地,就是苛待良者,你懂嗎?」駱同森嚴肅說,她必須明白這點。
「你不認為做人應該仁厚些嗎?這是立身處世之道……」
仁厚、立身處世?多天真、好笑的字眼啊!
她難道不知道,在警匪敵對的立場,甚至短兵相接之時,這些話非但派不上用場,還會讓自己送命?
「為什麼你不去勸勸那擁槍自重者呢?叫他們姑念警察也有高堂妻小,不要偷襲警察、不要沒事就把沖鋒槍拿出來掃射,或者學乖些?」
「我是在說你,不是在說歹徒。」米蕊綻把箭頭指向他。
「你抽煙嗎?」駱同森掏出煙盒,彈了根煙給她。
唉!牛牽到北京還是牛,真要說到他懂,學校里的小男生都要當兵了。
米蕊綻懶得再說,轉身進屋里去。
夜深沉,野風朔大,駱同森抽了根煙後就進屋去。
米蕊綻正伏桌上畫著,偌大的室內只有畫筆涂在紙上的沙沙聲——駱同森很清楚她不想理他的原因,可是,他也搞不懂,她干嘛哪壺不開提哪壺?
難道她不喜歡兩人閑聊時的氣氛?
「現在女性吸煙人口很多,我也常請女人抽煙。」駱同森試圖和她和解。「問你要不要抽煙是好意,你不抽就算了,生什麼氣嘛!」
「不敢。」米蕊綻頭也不抬地說。
「你還想畫什麼嗎?我幫你。」駱同森討好地問。
「不用。」米蕊綻還是無動于衷。
不稀罕?她不稀罕,他就稀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