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有的人多有的人少呢?」
「那原因可就復雜了,」我挪動身體,想要坐得舒服一點,「一種特殊的腎上腺腫瘤會分泌去甲腎上腺素,引起高血壓。還有其他能引起神經反射的,比如體位變動、冷熱交替等等,都能引起體內神經遞質量的變化。怎麼,你對這個也有興趣?」
他迷人地笑著︰「沒什麼,想听听醫生對NE節目的看法。不過好象你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個側面呢。」
「感覺很奇怪吶,」我看著他的眼楮說,「昨天這個時候,T還活著呢。」
我感到他的眼楮里什麼東西閃現了一下,隨即又被壓抑下去。他似乎無心地問︰「听上去很神奇。你肯定嗎?」
我說︰「想知道為什麼嗎?」
他點頭。
我又說︰「待會兒再告訴你。我要一點冰塊。你的冰箱呢?」
「在廚房里。我去拿。」
「不用了,我自己去。」
回到客廳,我坐在地上,搖晃著被子里的冰塊,就象巫師搖晃著手中的鈴,慢慢道來︰「從尸體和環境的溫度差可以判斷死亡時間。環境越冷,尸體穿著的衣服越少,溫度下降就越快。如果在沙漠里,尸體的溫度反而會升高。」我一邊說一邊注意他的表情。他專注地听著,就象課堂里的學生。我接著說︰「攝影棚是恆溫的,大約18度,早上8點多T的體溫是33度,按照他穿浴衣的情況來推算,應該是將近4點的時候去世的。也就是說,昨天的這個時候,他正在走向死亡。」
N仍然專注地望著我,沒有拿杯子的手輕輕絞擰著窗簾的一角。
我嘆道︰「他還年輕,平時身體又好,大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吧?那時他在想什麼呢?他感覺到什麼呢?」N喝光了杯里的水。我接著說︰「他的眼楮里,最後看到的是什麼呢?」我在這里停頓下來。
N舌忝了一下嘴唇,問︰「那麼,他看到了什麼呢?」
「這個,」我慢悠悠地答道,「你是最熟悉他的人了,我要你來告訴我啊?」我也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沉下臉打算開始裝酷。面對一個專業的演員,我能裝多久呢?他會被我擊敗嗎?
然而,胡警官沒有給我表演的機會。我的手機又響了,來電仍然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2秒鐘後我還是接了,胡警官暴怒的聲音傳來︰「打了你半夜都不接,你小子死到哪里鬼混去了?現在在哪里?」
我「嗯」了一聲,不作答。他好象听出端倪,轉變了口氣︰「哦,在哪個MM那里吧?好小子,還騙你老媽說加班。」
我又「嗯」了一聲。他報出一個地址,接著說︰「快點來。馬上。立刻。有你大干一場的了。」
「我馬上來。」我掛了電話,朝N點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了。謝謝你的招待,我們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
我心疼著出租汽車的車費,咕噥著走向那幢至少有70年歷史但剛剛整修過外表一新的歐式公寓。那里曾經住餅文豪、京劇演員、小提琴家,現在六樓的一套燈光大亮,可以看到警官們映在窗上的影子。爬上大理石的台階,從TITANNIC號里那樣的一部老式電梯里上到六樓,馬上感覺到現場熱火朝天的氣氛。
胡警官應該已經連續工作20小時以上,看起來還是精神抖擻。他一把拉過我︰「看,這些,趕快回去施展你的本事,明天早上以前告訴我這些瓶子里都是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我被他拉得腳不沾地地往屋里走。
「凶手抓住了,而且招供了。」
「啊?!」我大叫,不僅是因為這個驚人的消息,而且為我眼前看到的景象所驚嘆。那是一套只有在展現老派紳士淑女戀情的電影里才能看到的公寓,縴塵不染的打蠟地板,光可鑒人的櫻桃木家具,咖啡色織錦緞床罩,和床角上擠在一起瑟瑟發抖的一對貓咪。
「這是……」在我被拖進浴室以前,瞥到書櫥里整疊的正版古典音樂CD,頓時明白過來。但是,我從心底里沒法接受這個現實。
「這些,還有這些!」胡警官興奮地指著梳妝台上和櫥里成排的瓶子,「這小子備了那麼多瓶瓶罐罐,說不定里面就是什麼特殊的毒藥呢。你不就是干這個專業的嗎?快拿出點手段來。」
「你覺得一定是毒藥嗎?」我苦著臉說,這些瓶子全部分析一遍,得到初步結論,恐怕是後天早上的事了,「有沒有查過攝影棚里的水龍頭呢?還有,為什麼是G?」
「別發傻了。你自己也不認為那是電擊傷,不是嗎?果然是G,你猜對了。」
案件的進展之快大大出乎警官們的預料。昨夜9點多,有一年輕男子在主要商業街上飛奔,並連闖紅燈。被執勤的女警官追上後,他竟然推開她繼續奔逃。女警官感覺非同小可,請求支援,最後被攔截住時,該年輕男子幾近精神崩潰,直至被送到警署後仍然哭泣不已並稱︰「是我殺死了他。」
幾位警官同時認出該年輕男子為NTG樂隊歌手兼演員G,故將其移交重案組。因其情緒過于激動,無法正常審理,已經交由法醫精神病專家處理。所以重案組的警官連夜搜查他的住宅,希望盡快找到有關T死亡的切實證據。
我暗想︰「傅先生,這回可不能怪我嘍。」
「怎麼樣?」胡警官催促道,「最好明天上午能有結果。你覺得哪個瓶子最象致命毒藥就先分析。那邊那個最大的,有沒有可能?」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苦笑道︰「肯定不是,是洗發水。水仙花香型的。」
胡警官打開瓶蓋聞了一下,皺眉道︰「果然。該死,你怎麼知道?」
「我嘛,第六感覺而已。」我淡淡地說。
「別吹牛了,」他說,「現場交給別人,你就專門查這些瓶子。」
「遵命。」我打了個哈欠,心里大不以為然。
在我心里,真正凶手的輪廓已經勾畫得差不多了。
我和值班的楊醫生徹夜奮戰,到早晨新聞里開始連篇累牘地播出來自「每周星聞」的特別報導時,初篩實驗已經完成。同時我的「私活」也抽空做完。
匆匆吃過一點東西當早飯,我去會議室找胡警官的時候,重案組正在看一盤錄像帶。「這是什麼?」我問。
陸警官答道︰「是本來今天晚上應該播放的NE節目的母帶,還沒有剪輯過。也就是前天夜里NTG在現場錄制的節目。」
「是麼?我看看。」我湊過去,正好看見G站在布景框前面,穿著牛仔褲和白色短袖T恤,嘴里念念有詞。T裹著外套坐在旁邊打瞌睡,N穿著黑色的寬松運動衣褲,和T隔著一個空位子坐著,回過頭去和工作人員交待著什麼。
鏡頭推近,出現G的特寫。N的聲音喊「開始」,G念道︰「廟里有只貓,廟外有只貓,廟里的貓叫廟外的貓咪咪,廟外的貓叫廟里的貓喵喵……」但是他不停地出錯,沒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旁邊的工作人員都在笑。N的聲音說︰「歇會兒……」
鏡頭拉遠,在T身上一晃而過,可以看到T被吵醒了,揉揉眼楮,這時攝影師把鏡頭對準了他拍出特寫。只見他一只眼楮開一只眼楮閉地瞄向G的方向,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偏過頭又要睡。旁邊傳來別人的嘻笑聲。T再次睜眼,發現鏡頭正對準了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雙手合十做懺悔狀,拉拉衣襟,挺直身體端坐。傳來G的聲音︰「不好意思,拖累你了。」他捋了一把頭發,燦爛地一笑說︰「沒事的,你慢慢來好了。」說罷還擠了擠眼。旁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