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忍住抗辯的沖動,心里總覺得讓這麼漂亮的東西受到這種等遇實在是很殘的。她拿起一本雜志假裝在看,卻不時趁接等員不注意時去敲敲魚缸把那兩條魚嚇走。
這一幕全都看在另一個房間的尉泰麗醫生眼里。她帶著微笑,瞄一眼身旁的另一位心理醫生。「這就是那個搗蛋鬼茱莉了。育幼中心說她有學習障礙,而且對同輩有不良影響。有一次她竟然在勒沙爾發動拒食,說服了四十五個孩子一起抗議,要求改善食物,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比她大。」她的口氣帶著佩服之意。
雷約翰醫生看著鏡子另一邊的茱莉。「她那麼做是不是因為心底有反抗權威的需要?」
「不是的,」尉醫生帶著嘲意說道,「是因為她心底有改善食物的需要。勒沙爾的食物營養是夠了,但是卻淡然無味。我嘗過一點。」
約翰驚訝地看一眼這位同事。「那她偷竊的事呢?那可不是你能這麼容易就不去追究的事。」
泰麗朝茱莉的方向偏一偏頭,微笑著說道︰「她就跟俠盜羅賓漢一樣,手腳快,既偷食物和衣服,也偷玩具。可是她自己從來不留,都拿去給勒沙爾的小孩了。」
雷約翰也擠出笑容。「她看起來比較像小飛俠彼得潘,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當初也沒想到。」醫生承認道。當初憑檔案資料,她還以為茱莉會是一個早熟而性開放的倔強女孩,所以兩個月初見時,茱莉那副大眼楮的小女孩模樣確實令泰麗極為意外。她有著小小的臉蛋,卻像個小男孩似的雙手插在褲子後面口袋里,昂然站在辦公桌前。
其實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被茱莉吸引住了。她先前閱讀檔案資料時,已經深深體會到這個小女孩的痛苦︰被親生父母遺棄,又先後遭到兩對養父母拒收,結果童年大部分時光都在芝加哥貧民區一連串擁擠不堪的收容中心度過。茱莉唯一的溫情來源就是同輩,那些和她有同樣遭遇的孩子。
幾個月前,她在觀看一群男孩子示範如何竊車時,被警察一並逮捕了。那是她第一次被捕,隨後就被送到泰麗這里接受許多實驗分析。泰麗是一位有耐性又意志堅強的醫生,總是願意想盡辦法幫助不幸的兒童。踫到茱莉這個案子,她打算請在德州的一對表親幫忙。他們沒有錢,但有空房間可以給茱莉住,也有一副慈善心腸願意幫助這個特殊的小女孩。
「你看看她。」泰麗說道。只見茱莉突然站了起來,絕望地看著魚缸,然後把手伸進去,將死魚撈出來,濕淋淋地捧在手里。
茱莉走到接待員面前。「對不起。」她伸出手,大聲說道。
接待員正專心打著字,這時猛然抬起頭,赫然見到茱莉把那滴水的死魚伸到她鼻子前頭,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茱莉小心地退後一步。「它死了,」她說道,拼命不使內心悲憫的感覺表現在口氣中,「別的魚會吃它,我不想看到那種情形。那樣子太野蠻了。請你給我一張紙,我會把它包起來丟到垃圾桶里。」
接待員恢復了鎮定,一面忍住笑意,一面拿出幾張面紙給茱莉。「你要不要把它帶回去安葬?」
茱莉很想那麼做,可是她听出接待員話中的笑意。于是她匆匆把魚包好,塞到接待員手中。「你要知道,我沒那麼愚蠢。這只是一條魚,又不是兔子之類的特別東西。」
在鏡子的另一邊,雷約翰笑著搖搖頭。「她其實非常想給那條魚來一個正式的葬禮,但是卻偏又驕傲得不肯承認。」他想了一想,又說︰「可是她的學習障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我看資料上說她只有二年級的程度。」
醫生輕哼了一聲,拿出一份最近的口頭智力測驗來給他看。雷約翰低聲笑著讓步了。「這孩子智商比我還高。」
「茱莉從很多方面來說都是一個很特殊的孩子,約翰。我從她的檔案就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後來跟她面對面談過之後更證實不假。她既聰明又勇敢,同時也很敏感。在好強的外表下,她其實是很溫柔、很樂觀的。不過她現在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是什麼呢?」
「雖然她才質那麼好,但是這個小女孩的自我評價卻非常低,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因為她已經過了被收養的年齡,所以她認為自己沒有人要,一無是處。由于她書讀得不像其他同輩那麼好,她就認為自己笨得無法學習。最可怕的是,她已經到了要放棄的地步。她有夢想,可是現在她跟夢想之間只有著一點點脆弱的聯系了。」泰麗堅決地說道︰「我絕對不會讓茱莉的所有潛能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我只是好奇問一下,」雷約翰說道,「她為什麼一直沒有人收養呢?」
泰麗聳聳肩。「大部分是由于運氣不好與時機不對。她生下來才幾個小時就被丟棄在一個巷子里,又早產了十個星期,身體不好,一直到她七歲以前都還在醫院里接受調養,現在還經常得上醫院,身體一直很弱。」
「她兩歲的時候,撫養中心幫她找了一對養父母,但是就在辦手續的期間,那對夫婦決定離婚了。後來又有一對夫婦收養她,沒多久她就得了肺炎,那對夫婦怕了,又把她送回育幼中心。之後又踫上負責她個案的義工意外受重傷無法工作,接著她的資料又遺失了,這許許多多人為的疏失與錯誤的巧合,就使她被收養的機會一直拖延下來。
「因為她的身體不好,花了很多時間在醫院里,又經常換育幼中心和學校,所以功課自然跟不上,也因而開始逃學,流落街頭了。她逃學又偷東西,最後就被送到勒沙爾,所有在其他育幼中心表現不好的小孩都集中在那里。她偷東西也只是為了拿給勒沙爾其他更小的孩子用。」
約翰意味深長地一笑,頭朝鏡子的方向一偏。「我想他們是用得著一支紅鉛筆、一支圓珠筆和一把糖果的。」
「什麼?」
「就在你剛才跟我說話的時候,你這位寶貝病人就已經把接待室的這些東西全收起來了。」
「老天!」尉醫生瞪著鏡子說道,不過似乎並不是真的很在乎。
約翰佩服地笑著說︰「她的手腳真夠快,我們最好把她叫進來,省得她又要動那魚缸的腦筋。我敢說勒沙爾的小孩子一定很喜歡熱帶魚。」
尉醫生瞄一眼手表說道︰「莫氏夫婦應該會從德州打電話來告訴我,他們什麼時候可以接她去。我希望待會兒當面把詳細情形告訴茱莉。」話剛說完,她桌上的對講機響了,是接待員通知她莫太太打電話來。
「她打來了。」泰麗高興地說。約翰也看看手表,說他還有其他事情就離開了尉醫生辦公室,讓她去接這一通電話。
講完電話之後,尉醫生起身走向門口,等著把這個令人驚喜的消息告訴茱莉。
「茱莉,」她在門口說道,「請你進來。」茱莉進來以後,把門關上,這時泰麗又愉悅地加上一句︰「你的測驗結果已經出來了。」
本來應該坐下的茱莉卻昂然站在泰麗桌前,雙手插進褲子口袋,故意不在乎地聳肩,也不問測驗結果怎樣。泰麗知道其實她害怕知道。「那次測驗太蠢,」茱莉說道,「這整個計劃都太蠢。光憑一堆測驗和在你辦公室談一談話,你根本無法知道我什麼。」
「我知道了你很多事情,茱莉。你要不要我證明看看,讓我告訴你我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