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之故,洛伊更不相信她父親真的打算把她一輩子關在修道院里。無疑的,梅伯爵只是想讓她在修道院里待幾個星期,學學服從的道理而已。「你在貝爾寇克修道院多久了?」
「兩年。」
他張大了嘴巴。然後又警覺地閉起來。他的臉痛得更厲害了。「顯然你父親和我一樣,認為你不听管束、頑固而任性。」他惱怒地說著,同時渴望再喝一大口酒止痛。
「如果我是你的女兒,你會怎麼想?」珍妮貿然問道。
「倒了八輩子楣,」他月兌口而出,假裝沒看到她那副受傷的神情。「在只不過兩天的時間里,我就發覺你比我剛攻下的兩個城堡還難纏。」
「我是說,」珍妮雙手叉腰對他怒視。「如果我是你的女兒,而你的死敵綁架了我,你會希望我怎麼表現?」
洛伊一時啞口無言,愣愣地瞪著她,仿佛在考慮她所說的話。她既不曾假意示好也未曾哀哀討饒,反而千方百計想與他斗智,想逃跑,然後又想殺他。
她連一滴眼淚也沒流,即使在挨他打時也不例外。甚至後來他以為她在哭的時候,她竟然還想拿匕首刺他。他懷疑她是否不會哭,但目前他只想到如果她是他女兒,被敵人由修道院綁走了,他的感覺該是如何。
「收起你的爪子吧,珍妮。」他說︰「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接受了自己的勝利,優雅地點點頭。
這是洛伊第一次看見她真正在笑,而這笑容在她臉上所展現的效果更令他驚訝。
她的微笑是緩緩漾出的,先是她眸子隱含一絲笑意,然後整個眼楮明亮起來,然後笑意又移到她嘴唇,使她的嘴角逐漸軟化,繼而雙唇輕啟,露出一排潔白美好的貝齒,再襯以一對迷人的笑渦。
洛伊正要對她回笑,卻忽然瞥見佳文臉上那一副不屑的神情,使他猛然想到自己是在對囚犯示好——而且對方還是敵人的女兒。此外這個女人還害他的手下在寒夜里受凍,沒有一條完整的毯子取暖。他對著那堆毯子微微點一下頭說︰「去睡覺吧。明天你可以開始縫補被你破壞的毯子。」
他突如其來的冷硬態度逐走了她臉上的笑容;也使她愕然地後退一步。
「我說到就會做到,」他又說道,心里其實氣他自己的成分還多些。「在你把破毯子縫好之前,睡覺時都不準蓋毯子。」
她的頭又昂得高高的,傲然地向他拿來當床用的毯子走去。而洛伊發現她走路的姿態不像修女,反倒像高級妓女一般優雅誘人。
珍妮在毯子上躺下來,洛伊則把蠟燭吹熄。一會兒之後,他在她身旁躺下,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突然間珍妮因喝酒而生的暖意盡消,疲倦已極的腦子里仍不斷重復今天的每一幅驚險畫面。從黎明時的計劃逃亡,一直想到剛才再度被俘的情景。
她瞪著一片黑暗,想著今天最驚險的一幕——她一直無法忘懷的一幕。她看到「雷神」英勇地飛馳在林間,躍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物,然後又看到它動也不動地躺在谷底,黑色的毛皮在月光下發出閃閃光澤。
淚水涌聚她眼里,她抽噎著吸一口氣強忍住淚,但依舊無法驅走心頭的感傷。
洛伊一直不敢比她先睡著,此時忽然听見她那疑似哭泣的抽噎聲。她一定是在假裝哭泣以打動他,想讓他後悔而準她蓋毯子。他側過身子,伸手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著他,只見她的眼楮里閃著盈盈淚光。「你是冷得想哭嗎?」他有點不太相信,拼命想借著帳篷中央將熄的火光看清她的臉。
「不是。」她啞著聲音說道。
「那是為什麼?」他問道,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使她終于擺月兌頑固的自尊而哭起來。
「因為我打你?」
「不是,」她望著他的眼楮低聲說。「是為了你的馬。」
她大可以隨便編一個理由,結果說出來的卻是他最意想不到也最想听到的答案。不知怎麼的,知道她也在為「雷神」之死抱憾,竟使他不那麼難過了。
「它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動物,」她哽咽地說。「如果我知道今天早晨騎它走會害死它,就不會那麼做了,也許會留下來,一直到我能——能找到其他的方法逃跑。」
洛伊眨眨眼楮,收回捧著她臉的手。「你摔下馬來真是一個奇跡,不然你可能和它一樣跌死了。」
珍妮側趴著身子,把臉埋在毛毯里。「我沒有摔下馬,」她斷斷續續地輕聲說。「是它把我拋下來的。我今天騎過比那還高的障礙物,知道我們可以很容易就跳過那棵樹干。可是當它跳的時候,突然沒來由地往後仰立起來;我就往後摔下來了,它是在跳之前先把我甩下地的。」
「雷神」有兩個兒子,珍妮。「洛伊設法安慰她。」它們長得和它一模一樣。
其中一匹在這里,另一匹在柯萊莫受訓練。我並沒有完全失去它。珍妮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氣,簡單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一陣寒風掃過月光照耀下的山谷,睡眠中的士兵冷得牙關打顫,早秋感覺起來竟像嚴冬一般。帳中的洛伊在溫暖的毛毯下翻了個身,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貼著他的手臂。
他睜開眼楮,看見珍妮在毛毯上打著寒顫,全身縮成一團。其實他一直就知道她在旁邊凍得發抖,也想到自己忠貞的士兵正在外面凍得發抖,而且他們甚至連帳篷都沒有。因此洛伊接下來所做的舉動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事︰他用一只手肘撐起自己,伸手抓起珍妮身後的毯子拉蓋在她身上。
他躺回自己的毯子上閉起眼楮,心中並無悔意。畢竟他的手下已經過慣苦日子,而珍妮卻不曾。
她移動一子,往毛毯里頭更鑽進去一點,臀部就貼到了洛伊的膝蓋。
雖然隔著毛毯,這一接觸立即使他想起她身上伸手可及的女性部位。洛伊勉強把這個念頭拋在一邊。她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同時是一個毫無經驗的純潔女孩,而又像個紅發女神。她可以像小孩一樣亂發脾氣,然後又像女人一樣輕聲道歉。但無論是小孩還是女人,他都不敢踫她。他遲早必須讓她走,要不然就得放棄他再有一個月即可實現的計劃。不管她的父親投不投降,這都不干洛伊的事。在這一、兩個星期之內,如果她父親接受亨利的條件,洛伊就得把她還給她父親。如果她父親拒絕,洛伊就得把她交給亨利。現在她是亨利的財產,不是洛伊的,而他也不希望踫上和她睡覺之後會惹來的一堆復雜問題。
梅伯爵在大廳里的火爐前踱著步子。他听著兩個兒子和四個親信所提供的建議,臉上憤怒地扭曲起來。
「目前什麼事也不能做,」卡加里疲倦地說。「只有等詹姆士王接到你告訴他兩個女孩被‘黑狼’抓走的消息之後,他派了援兵來才有辦法。」
「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把那混帳消滅,」他的小兒子馬康說。「現在他已經很靠近我們的邊境——我們這次不必再長途跋涉到康瓦耳去,還沒打就已先累個半死。」
「我覺得不管他離我們多近,或是我們有多少人手都沒什麼不同,」次子威廉說道。「除非他放了莉娜和珍妮,不然我們去攻擊他是不智之舉。」
「那我們應該怎麼讓他把她們放了呢?」馬康反問道。「她們反正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我們只有想法報仇才對!」
威廉的身材比弟弟和繼父都小一號,但性情卻比他們冷靜得多。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環視周遭的人。「就算詹姆士王派來的援兵夠多,我們也無法把她們救出來。她們在雙方交戰時就會被殺死——甚至在戰爭一開始時就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