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羅剎頹然地跌坐在椅上,眼中滿是不解。「為一個男人自廢拿劍的手,甘願成為落鷹殿的敵人,值得嗎?」
「于我,值得。」無艷站起身,挺直背,露出無悔的笑容。
表羅剎盯著她的笑容,心中忽地激蕩起來,她突然明白自己做不到無艷的地步,她嫉妒她能如此義無反顧,憎恨她比自己堅強。
「走!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走!」鬼羅剎掩起臉低吼。
無艷淡淡一笑,挺直背轉身走出落鷹殿,走出她十多年的陰霍灰暗。
***
荒山古剎外,明月淒冷的高掛樹梢。昏黃的月光照在皚皚白雪上,泛著一層銀光。
風靜雪停,在黑夜的擁抱下,天地仿佛沉睡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寂揪著人心,暗夜仿佛躲藏著魔魅,正伺機吞噬孤獨的人們。
雪地中,邢念眾站在一株孤梅前,那花蕊不顧寒冬而怒放的姿態、氣韻都教他想起無艷,每次想起她,他就心痛如絞,五髒六腑欲裂。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思念一個人幾近成狂,而今,他始知情之深濃已無可自拔,他想遵守承諾去尋她,怎知孱弱的身子一日弱過一日,想來,他注定成為失信人。
夜風刮起幾瓣花朵,落在雪地上似斑斑血痕,而他不住輕咳,每咳一聲都和著一絲血紅,和雪上的紅梅竟是如此相似,看得人怵目驚心。
「你身中劇毒,還有閑情逸致月夜賞梅。」鄔夜星急步走近他,一雙眼深沉中帶著慍怒。
邢念眾轉頭看他,強笑道︰「不把握時間不行啊。」
「你不會死。」鄔夜星抿緊嘴道。
邢念眾又是一笑,復而轉頭凝望紅梅,忍不住低聲輕喃︰「她回落鷹殿不知有沒有受罰?」
「那種女人你還念著她做啥?」鄔夜星沉下臉道。
「這毒不是她下的。」邢念眾搖頭道。
「睜眼說瞎話,我驗過瓶中的殘液,是致人于死的劇毒,而且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是她的杰作。」鄔夜星冷聲道。
「毒是真的,但她不知道。」邢念眾仍是搖頭,輕笑著為無艷辯駁。
「你怎知她不知道是毒?」鄔夜里冷哼道,女人天性喜好欺騙,從無艷身上,他更證實這一點。
「因為我相信她愛我。」邢念眾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鄔夜星一怔,半晌才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她會對你造成影響,卻沒想到這影響會這麼深,你幾乎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邢念眾。「
邢念眾撇唇輕笑,眼神悠遠地看著梅樹道︰「不曾愛過,才能瀟灑揮袖,然而一旦深陷,即是寸步難行,若非這毒,我早巳尋她去了。」
鄔夜星盯著邢念眾,猜測著一個男人能夠為女人改變多少呢?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溫和而情淡的男人,感情竟會是如此的激烈濃稠。甚至願為司徒無艷涉足他向來討厭的江湖恩怨中,除了震驚以外,他找不出第二句話來形容自己的詫異。
「放心,我師叔會治好你的。」鄔夜星黑沉的眸盯著他道。
「這麼幾日,令師叔都查不出我中的毒的名稱,要想治好,想來是難了。」邢念眾不抱希望地搖頭苦笑。
「師叔是有名的神醫‘閻王恨’,就算短時間找不到,再過一段日子也會找到解法,你絕不能放棄。」鄔夜星對自己的師叔有絕對的信心。
「只怕我缺少的就是時間。」邢念眾淡笑道。.
這一兩天,他每次以內力御毒時,總覺得全身的血脈仿若爆裂般痛苦,愈是刻意去防堵,毒血就愈加翻騰,逐漸消耗了他的氣力和精神,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還有大還金丹就好了。」鄔夜星不甘地說,他身上的大還金丹,全教邢念眾給施光了,誰知現在最需要它續命的人就是邢念眾。
「這就是緣份,我和它無緣,也不用強求。」邢念眾笑得滿不在乎。
鄔夜星沉默半晌,忽然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有解藥的人。」
「鄔兄,你要去找鬼羅剎?」邢念眾愣了愣,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與其在這里坐困愁城,不如直接找上門去。」鄔夜星撇唇道。
「她有意要殺我,就算你找上她,她也不可能將解藥給你,你又何須白費功夫。」邢念眾搖頭道。
「你未免想得太開,什麼都不試又怎麼知道不行?」鄔夜星最怕邢念眾不夠執著,他那隨緣、與世無爭的想法更讓他火大。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定數,我只是時候到了,既然如此,又何須爭呢?」邢念眾依舊滿臉笑容,一點也不像是只剩意息尚有的人。
鄔夜星瞪著他道︰「你不爭,那司徒無艷呢?你就這樣讓她重回落鷹殿,再當鬼羅剎的棋子嗎?」
一提到無艷,邢念眾平靜墨黑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
「你心中不是真的那麼無所謂,至少在你心中並沒有完全放下她。」雖然他還是懷疑無艷下毒,但現在只要能夠引起邢念眾的生存意志,即使是她也行。
邢念眾沉默著,他的確不像表面上那樣能泰若自然的面對死亡,她在他的心底,不舍眷戀一如絲藤,纏得他一刻也不能呼吸,畢竟起了執著心,就再也放不下了,而她,讓他對人世有了執念。
他想見她,卻也知道再見面只會徒增彼此的痛苦,一個將死之人能夠給她什麼呢?除了眼淚,他什麼都無法給。
「宛如風中殘燭的我,能做什麼?」邢念眾苦澀地說。
「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真心愛你,如果她知道是自己害你中毒,像她性子那麼剛烈的女人,會怎麼做?」
鄔夜星一字字地說,滿意的看見邢念眾臉色一變。
「她不會知道。」邢念眾不安的說。
「你若死了,她早晚都會知道,就算鬼羅剎不說,我也一定會去告訴她。」鄔夜星輕挑眉道。
邢念眾瞪著他,氣息微亂地說︰「你不會這麼做的。」
「你錯了,我會那麼做,對一個害死我兄弟的女人,我不會讓她好過。」鄔夜星冷酷地說。
邢念眾握緊手,瞪著一臉認真的鄔夜星,良久才嘆口氣讓步,「我明白了,我會努力撐下去,直到你們找到解藥為止。」
說完,他又是一陣輕咳,伴隨而來的血絲,卻讓他苦了臉。
他已經對無艷失信了,如今又許下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只能說,他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好不容易止了咳,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又移到梅樹上,那棵如她的紅梅。
***
無艷吐了一口血後,靠著牆邊滑坐在雪地上,雪緩緩地飄落在她的發上,急喘的氣呼出口就成了一陣白煙,右手的傷仍痛著,而右肩新添的傷口更火辣的燒痛她的神經。咬緊牙,她將所有的痛苦和血吞下。
自從離開落鷹殿後,她就不斷遭到仇家的追殺,即使不想相信,但她知道,放出消息說她手已廢了的就是養她、育她的落鷹殿。
她淡淡地扯動嘴角,她們是最明白師父的無情。不論是誰,一旦成為她的敵人,就只有毀滅一途。
只是,十多年的師徒情份,師父能夠說斷就斷得徹底,而她畢竟不夠冷血,還是有眷戀,有不舍。
遠方突然傳來雜杳的腳步聲,無艷背脊一僵,整個人繃得像把弓,連忙扶著牆站起身,往相反的方向奔逃。
她跑了一陣子,直到眼前出現一處荒廢的土地公廟才停下腳步。她急忙閃人廟中,豎起耳,屏氣凝神地注意門外的動靜。
廟外仍是一片茫茫白雪,並沒有發現追兵的蹤跡,她這才放松緊繃的神經,跌坐在地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