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會說話的,對不對?就像流雲一樣。」她又道。
白馬瞧了她一眼,仍是沒反應。
「我去過黑山村,流雲帶我去的。」她逕自說著,也許她並不是真的期望黑山能回應自己什麼,只是有些話在心底藏了太久,需要發泄的管道,「流雲跟你長得很像,它是我母後的愛馬,宮變那時,所有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後死了,弟弟也死了,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是流雲負傷載著我,跑到了黑山村。」她又凝望了它好一會兒,才道︰「可是它也死了……為了救我,力竭而死。」
她的手伸至胸口,輕輕一扯,一件輕薄雪白卻非絲非綢的料子平空出現在她手中,她也同時露出原本美艷絕倫的面孔。
「你瞧,這就是流雲的皮了。它因我而死,可我為了生存,不得不像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剝下它的皮……」她深深吸了口氣,語氣里帶著濃濃的苦澀,「我不想這麼做,卻又不得不……」
她不怕死,卻不能死。
至少在為她最摯愛的家人復仇前,她不能死。
因為她的命,是用很多很多人的命換來的。
黑山終于停下吃草,望向她。
然後它將頭伸向她,先是踫了踫那件蠶衣,接著又頂了頂她的手。
她愣了下。雖然馬兒沒開口,她卻看出它眼底飽含溫柔親昵。
「黑山,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別自責,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的,你無須愧疚,更不必滿心想著為他們復仇。你活著,就是完成他們的心願。
她仿佛自馬兒眼底讀出那樣的訊息。
「謝謝……不管你是不是真對我說了那些,總之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微微一笑,「雖然那仇我是非報不可的。」
她和黑山斷斷續續說了不少話,盡避它始終沒開口,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終于有人可以傾訴,仍讓她感到輕松許多。
只是當東方逐漸泛白,辰綾不得不離開。
「謝謝你听我嘮叨了這麼久,我該走了……」她戀棧的望著馬兒,「若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瞧你……」
馬兒立刻揚蹄用力踩著干草,似乎不大高興。
「怎麼,你不希望我再來?」她一愣,隨即才想到它多半是不願她冒險前來,「那好吧,總之……你好好保重。殷華現在的處境也挺危險,你要小心,別像流雲那樣……」
她又說了些話後,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離開。
第5章(1)
辰綾回宮的路上滿懷心事,有些失魂落魄的,自然沒先前那般謹慎。
所幸天還未亮,隱去了她的行跡,且一路上沒什麼人,她走了大半天的路都沒遇到什麼麻煩,也就少了幾分警戒。
只可惜她的好運沒延續至回到寢間。
當她正沿著一條湖畔小徑走著,眼見自個兒的寢間就在眼前,加快了腳程,不想卻突然冒出了個聲音,喚住了她——
「大清早行色匆匆,你是負責哪兒的宮女?」
她倏地頓住腳步,錯愕的回頭,竟見殷華坐在小徑往內延伸的一個小亭子里。
那小亭子被一叢矮木遮住了大半,而剛才她又只顧著注意遠方,才未看到亭子里居然有人!
不過在見到來人是殷華時,她其實松了口氣。
雖然她編的謊言肯定騙不過他,但根據以往經驗,她若不願說實話,他倒也不會真的為難。
這男人陰險歸陰險,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
「殿下。」既然被發現了,她只好開口喚人。
只是,那是錯覺嗎?為何殷華的臉上充滿訝異。
殷華確實很詫異。
眼前的少女身著宮女服飾,但他從未見過她。
或者該說,他幾乎可以確定,她並不是宮里的人。
他身為北蠻太子,自幼見過宮中各形各色美麗的女人,卻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半分。
那是張美得幾可奪人神魂的精致嬌顏,有著北蠻女人少有的秀美,卻又不似南方冀國女人那般嬌柔縴弱。
她一身肌膚似雪,雙頰微泛桃粉,朱唇如雪地里一枝紅梅,嬌艷絕倫,彎彎的柳眉下襯著濃墨般的星眸,像有某種力量,教人見了便別不開眼,完全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殷華的生母過世的早,他自幼在人吃人的後宮長大,多年來沒少吃過暗虧,因此對幾乎無感。饒是如此,他也足足為了這張麗容怔了半晌才回神。
「你是誰?」再度出聲時,他已恢復冷靜,並開始思索這名少女出現在此的可能原因。
會是容妃派來的嗎?但殷華很快就自己推翻了這個揣測。
容妃巴不得他不近,又怎麼會送美人給他,就算是想安插人到他身邊也不太合理。
她若有本事弄到並控制這等美人,塞到他這有什麼好處?
辰綾也愣住了,不明白為何殷華不認得自己。
然而當她低下頭,發現還拿在手上的蠶衣,才發現自己離開馬廄後竟忘了把蠶衣披回,此刻竟是以真面目面對殷華!
完了。她心一涼,嘴上卻仍道︰「奴婢是廚房的人。」
殷華當然知道這是謊言,甚至他覺得這少女也曉得瞞不過他,卻還是說了。
為什麼,是篤定他不會揪著她去讓其他人指認嗎?如果是的話,他不得不說她還真了解他。
「你叫什麼?」
她的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道︰「……晨。」
這情景挺像幾個月前她端著湯藥進殿見到他時。
「哪個晨?」他繼續問。
她只得硬著頭皮回答,「早晨的晨。」
「因為現在是早晨?」殷華一笑,也不在意,「姓什麼?」
「太子殿下。」她咬牙道︰「想必您早就知奴婢是偷溜出來的,若您要懲罰奴婢,就盡避處置吧!」
當她還是「靈兒」時,就已經受夠被他用言語逗得膽戰心驚的感覺了,這會兒可不想再任他牽著鼻子走。
殷華薄唇輕揚,心中對她的來歷很有幾分好奇。
不過直接問她是多半不會說實話的,而他也不打算搞嚴刑逼供那套,因此只淡淡的道︰「放心,憐香惜玉我還是懂的,像你這樣的美人,我怎麼舍得懲罰?」
「……」這話听起來像是在稱贊她的美貌,可這男人總是口中說一套,心底想著另一套,讓她很難相信。
殷華對于她的沉默不以為意,直接起身走出小亭子,「正好我也睡不著,陪我走走吧。」
走走?辰綾現在最不想的就是繼續和他在一塊兒。
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殿下,再晚些其他人醒了就會發現我不在……」
「好吧,那我們聊幾句就好。」他點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我很好奇,以你的面貌,入宮怎麼會沒被我父皇看上?」
辰綾瞪著他那一臉看起來真的很「好奇」的模樣。
「……奴婢還是陪殿下走走好了。」
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已經太了解,這男人不會直接拆穿她的謊言沒錯,卻完全以看她無法自圓其說為樂。
「你挺聰明的。」見她那不情不願的樣子,殷華的心情就很好。
雖然長相差很多,可這少女卻令他想到靈兒,忍不住便想看她無措的樣子。
這兩日放了那小爆女假,沒見到她人,他老覺得有哪兒不大對勁。
大概是因為少了個人逗弄吧,他猜測。
但雖然很想,卻又不好反悔要她提早回來,那顯得他好像很重視她、不能沒有她似的……
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很在乎她,跟心底真的在乎,絕對是兩件事。
當發現自己對靈兒的態度,逐漸從前者轉變為後者,他心中突然警惕起來,也打算趁著這幾日她不在,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現在的他要做的事很多,沒空把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