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親的桃花眼是她記憶最深刻的,因為周遭的親戚總愛說她的眼楮與父親相似。
上蒼捉弄人,她明明恨死了父親卻又很不幸地讓她遺傳了父親的桃花眼,這雙瓖在她臉上的美眸有著濃密且卷翹的睫毛、黑白分明的靈瞳,及帶點媚惑神韻微微上飄的眼角。這使得她每回看著鏡子里自己的眼楮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憶起她拼命想要遺忘的人、努力想要忘卻的悲痛往事。
幸運的是,她雖然擁有父親那樣的桃花眼,卻沒有父親那樣的桃花性格,也許她本來是有的,卻被無情殘酷的環境給磨得消失殆盡。上飄的眼角不再像父親一樣帶有魅惑,而是改為冷眼笑看人世間情情愛愛的不屑眼神。
現實中的她確實是對亙古永恆的愛情嗤之以鼻的,可是夢境中的她只是一個力挽狂瀾、企圖以一己之力挽回父母婚姻的小女孩。她在夢里不停的哭,哭得聲嘶力竭頻打哭嗝,卻仍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她一邊拉著看不清面容的父親的手,另一邊拉著嬌弱無助的母親的手,哀求地道︰
「我相信有綿延不絕的愛情,也相信有白頭偕老的夫妻,只要你們答應不要分開我就相信。」
帶著桃花眼的父親朝她微微一笑,是告別的笑;低聲啜泣的母親也朝她抿嘴一笑,是無能為力的苦笑。然後,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同時松開她的手,父親背對著她走了,不再回來;母親則變得瘋狂難以自持。
她早該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在現實生活中曾應證過一次,如今在夢境中又再度證實一次,那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讓她恨死自己了。
夢中的她對著自己發誓——我一輩子都不要相信愛情,一輩子都不要依附男人,一輩子都不要當弱者,一輩子都不要交出真心。
是你們讓我變成這樣的……是你們……
「蜜柔,別哭,你還有我啊!」
三度空間的夢中忽地出現一道熟悉有朝氣的聲音,空曠幽暗的無垠邊際似乎有一個人影緩步而來,他的身影吸引住她的注意力,停止了哭泣。愈走愈近的身影略見雛形,十分眼熟,好像……好像是方浩然。
那個長得酷似方浩然的夢中人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朝她伸出手,她幾乎是直覺地將手交握到他手中,沒有任何遲疑。為什麼呢?說不上來,只覺得他的體溫好高、好暖和,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將哭得冰冷發顫的身體移向他。
「你是誰?」
「我是在等著你交心的人。」他的笑容好陽光喔—讓她有些炫目。
「我發過誓,我不會交心的。」
「我有十足的信心能讓你打破誓言把心交給我,而且還要讓你見識到何謂繾綣不絕的愛情。」
「為什麼?」
酷似方浩然的男子先是但笑不語,隨後才神秘且意味深長地道︰「你那麼冰雪聰明一定能知道為什麼,我先不說,等你醒來向我求證,我會以實際行動告訴你為什麼。」
一陣焚燒紙錢的味道冉冉飄過,黎蜜柔倏地被驚醒,她還來不及再追問夢境便已結束,不過她卻不太確定自己究竟醒了沒有,因為現實生活中也有一個方浩然,他正用他的手背輕柔地摩挲她的發際。
「醒啦?你昏了好久。」
「那味道?」她恐懼地尋找味道的來源。
「沒錯,是燒冥紙的味道,很遺憾,你母親還是搶救不回來。」他說得戰戰兢兢的,做好隨時壓制住她的準備,怕她因听到噩耗後反應過于激烈而傷害自己。
但黎蜜柔沒有他預期的那般反應,她只是哀淒地注視著天花板。
「我還以為只是一場惡夢。」話說得氣若游絲。
「我也希望你能把它當成一場惡夢,醒來後就遺忘。」
「怎麼可能遺忘得掉?那一幕是如此清晰,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我知道要遺忘很難,但至少請把你的悲慟分一些給我,讓我替你分擔。」
「為什麼要讓你來分擔呢?你沒有必要這樣做的,母親是我自己的,她的痛我來擔、她的苦我來扛、她的喪自然也由我來服。」她的語氣雖然無力,但態度卻執拗不容推翻。
「蜜柔——」他不喜歡她這麼說,活像把他當外人似的,就算他只是個普通朋友她也不該這樣罔顧他的心意,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想只當她的普通朋友。「都這個時候你為何還這麼固執?別把我當外人,讓我來幫你。」
她給他一個安慰性的苦笑。「我沒有把你當外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親自為我母親盡最後的孝道,這是目前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你能懂嗎?」
「我懂。」
他當然懂,但心里卻仍不安,蜜柔看起來明明就是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卻不見她眼底有淚,如果真是化悲憤為力量那也就算了,但看來不像,不管他怎麼瞧都覺得她是在壓抑,他很怕她再繼續這樣壓抑下去,會讓情緒游走于崩潰的邊緣,這不是他所願意見到的,寧願她嚎啕痛哭也好過這樣沉默抑郁。
***
藍玉凌的喪事並沒有拖太久,在她死後的第三天就將遺體火化處理;在這三天里黎蜜柔寸步不移地跪守靈前直到整個喪禮結束。這期間,方浩然一直陪在她身邊,即使無法阻止她不顧身體不眠不休地守靈,至少也要替她打點事情,不致讓她太過操憂。
喪禮完成的那天,方浩然送已然筋疲力盡的黎蜜柔回他住的公寓休憩。枯槁凹陷的黑眼圈使她看起來好像隨時會不支倒地似的。
「好好睡一覺,晚上我再叫你起來吃飯。」他體貼地幫她蓋好棉被,在她額間印上一吻,起身準備離去。
「浩然。」她有氣無力地開口喚住他,引來方浩然一臉愕然。
「你自己可有發現?這是你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雖然明知現在的情況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並不適合,但他就是忍不住有了這樣的反應。
「我知道。」
「這是一個好現象,那表示你潛意識里已經接受我了。」
「我只是想跟你說謝謝,你幫了我很多忙。」
「我幫你不是為了要你的道謝,而是因為你是你。」他返身走回床旁,坐在床尾,目露柔情地俯視著她。
「我昏厥過去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個人長得酷似你,他也是用你現在這種眼神看我。」那個夢境一直深烙她心中忘不了,這三天她幾乎是靠著回想夢境中與他的對話,才勉強撐下去。
「不用細想,你夢中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我。」原來她夢中有他,又是另一個振奮他心神的發現。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怎麼說?」
「我問他是誰,他卻回了我一句很玄疑的話。」她仔細地凝望著他,將他的影像與夢中人重疊。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話能讓你念念不忘?」他竟有點嫉妒起她的夢中人。
「哪來的念念不忘?醒來後就忘了。」怎麼可能忘了呢?只是那話太肉麻她說不出口。
看出她在回避,方浩然也縱容著,不想在她心力交瘁之時追問。
「夢里的事忘記就算了,但現實中我希望你能記得,不管時間多漫長我都會耐心地等你交心,等你卸下心防不再抗拒我的愛。」
黎蜜柔聞言倏地拉高薄被蒙住頭,她必須這麼做才能隱藏住餅度怔忡的表情,方浩然的話如同一把利箭筆直地射向她的心,把包里在心髒外面的那層冑甲射得破裂粉碎。
等你交心……
是羅!就是這一句話給了她力量,陪她撐過這三天悲痛欲絕的日子。這句話她還以為只有在夢中才听得到。